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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六九章 彈劾

    二月二十八日殿試前,乾清宮的內書房。

    紫檀雕西番蓮的炕幾上,群臣彈劾春闈后三甲名次不公,彈劾準安侯世子許圃科考舞弊,彈劾兵馬司指揮使裴青縱容手下軍士對今科進士無禮,彈劾裴青私放舉子夾帶入考場的折子,一時間象冬日里的鵝毛雪片一樣呈上來。

    穿著一身藏青地繡五彩云龍紋錦常服的皇帝斜靠在榻上微垂著眼,用兩個指尖拈著奏折的一角,漫不經心地道:“彈劾許圃的有十六道,彈劾裴青的有十二道,兩者竟然不分上下呢!”

    這語氣里有股不明意味的淡淡嘲諷,讓聽這話的人心里微起波瀾。

    當今這位皇帝生性儉樸不喜豪奢,這個天下權柄最重之地的布置便顯得簡樸且莊重。一水的素面楠木家俱,上面沒有半點多余的裝飾。帷幔都是幾年前過時的布料式樣,鋪在地上的仙鶴葫蘆紋氈毯邊角也磨破了,卻依舊用著沒有替換。

    屋子里只放了兩把楠木靠背椅子,分別坐著武英殿大學士首輔陳自庸,謹身殿大學士劉肅,兩個人都是在朝逾三十年的老臣,雖然精神尚好但是歲月不饒人,看著還是有些老態龍鐘了。

    屋角照例燃著甘崧香,屋子里不怎通風就稍稍顯得有些悶氣,但是沒有一個人敢胡亂出聲。戶部尚書溫尚杰恭恭敬敬地站在最末端,卻不時小心地撩起眼皮看看四周的動靜。在他前面依次是秦王、晉王,甚至剛剛成年的齊王和楚王都站在一邊聽訓。

    五彩仙人紋茶盞里的熱氣撲在面上,皇帝沒有言語。半響才漫不經心地垂了眉睫道:“怎么沒人說話呢,因著年年春闈都有事端,為整肅風紀今年朕親自看了近百份履歷,特地選調了家世清白為人謹慎端方的青州左衛千戶裴青進京任考場的巡查官,怎么還是有人攀扯他?”

    這話自說自語,居然破天荒的有種護短的意思,聽得讓人尤其啞然。皇帝性子一貫清冷,對于諸位皇子或是宗室子侄,向來都是大家長式的威嚴居多溫情少見。況且放著淮安侯府的世子許圃不問,卻先來問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指揮使,這里面若是沒有問題才叫怪哉!

    首輔陳自庸一向為人老成持重,這時候站起身來主動請罪道:“都是老臣處置不當督管不嚴,才讓事態變得如此嚴重京中人議論紛紛。臣雖與裴指揮使僅有數面之緣,但以多年識人經驗可以看出此子為人審慎嚴謹,冷眼旁觀其處事可說是周詳縝密。”

    陳自庸滿頭白發面上溝壑深重卻學識滿腹,還未入仕時就是江南一地有名的儒者,天興四年開恩科,中了當屆的二甲第二名。此后兢兢業業地干了幾十年,不管在朝堂上還是鄉野間都有甚高的聲望。

    去年一場風寒之后陳自庸就上了折子乞骸骨歸鄉,但是當今皇帝喜他為人德高望重淡泊名利,又是多年君臣相得,所以將折子好幾次壓了下來。此次春闈,皇帝特意點選了他作為今次主考官,也是想借著這位老臣的威勢鎮鎮這些南地北地心高氣傲的舉子。所以說皇帝懷疑任何人,也不會懷疑他。

    陳自庸一雙壽眉雪白,眼睛忽地精光一現話鋒一轉道:“以往貢院門口對舉子們的例行查驗都是京中各處府衙的人手擔任,此次貢院門口特特增設了三道搜檢。其人員看似尋常,卻是臣親自擬定名單后上承皇上批注,才從上往下一級一級挑選出來的。”

    秦王猛地抬頭,余光里看見晉王也是一臉的愕然,顯見大家都沒有收到這方面的消息。父皇這是在防著誰,還是說,父皇不管誰都在防著?

    陳自庸略略帶了點浙江口音的腔調一字一頓的解釋道:“這些兵士全部出自駐守城外的神機營和駐守西山的五軍營,此前他們相互間并不認識,輪值的班次也是隨機抽取。為了不影響參考舉子的心境,著令他們當晚全部換上京城兵馬司的衣服。”

    老人家有些玩味的一掀唇角,“裴指揮使只是總管貢院的巡查,在明遠樓負責總調度。此前他一直在青州左衛任千戶,可以說不認得其間任何一個值守的兵士。所以要說他在執行公務時能為某人徇私,那完全是無稽之談。彈劾折子臣也看了,多半是人云亦云并無真憑實據,還望圣人徹查!”

    堂上余人心頭一驚皆是暗抽一口涼氣,看起來平平常常的春闈貢院護衛,竟然驚動了駐守城外兩大營的兵士。陳自庸自承搜檢人員的名單是其親自擬定的,但大家伙都不是傻子,能同時調動這些人的除了當今皇帝,還能有誰?

    站在一襲黃底織纏枝蜀葵紋帷幔前的秦王不自覺地后退了一小步,他抬眼晦澀地望了一眼炕榻上姿勢閑適的人。雖然已經開始步入暮年,卻仍然是眾人心中不可企及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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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高峰。

    戶部尚書溫尚杰暗暗抹了一把手心的汗水,卻在心里暗贊這位老臣子不愧為朝堂不倒翁,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巍然不動。矗在那里當了半天的木頭樁子半天不開口,一開口就是噼啪打臉兼明目張膽的溜須拍馬。

    也是,這裴青是皇帝為今次春闈特特調入京幾之地的,除非得了失心瘋,才會放著大好前途不顧搞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別人還為他懸著一顆心的時候,皇帝早已杜絕了所有的莫須有說辭。

    晉王心頭暗悔,心道實在是失策,沒想到這個小小的指揮使竟然如此得圣心。有皇帝在后面撐腰子,人人視若深淵的差事他自然當來得心應手,且明擺著是來鍍金的。一些不了解內情的旁觀之人以為事情敗露之后可以把這個屎盆子往他身上扣,結果人家早早就穿上了金鐘罩。

    炕榻上那十二道折子里約莫有一半是他門下所為,原本是想給姓裴的一個小教訓,讓這個才進京的鄉下土包子認認形勢,以后在京中拜碼頭時別燒錯了香拜錯了菩薩。卻沒想到稍稍伸出手動了裴青,轉眼就招了父皇的法眼,實在是有些得不償失。

    晉王這時才模糊想到,參劾裴青的折子有一半是自己門下干的,那另一半又是誰出的手?

    前面有人開了口,謹身殿大學士劉肅自然就接了話頭,撫著下頷幾根稀疏的胡須和煦笑道:“臣雖然沒有見過這個裴指揮使,但因孫兒劉知遠參加此次科考適逢其會,說起此人時大加贊賞。說他遇事當機立斷處置果斷,如若不然不明真相的舉子們嘩變沖擊各大衙門,豈不是讓朝庭顏面掃地!”

    皇帝臉上神色果然微霽。

    晉王此時見狀心中早已明鏡一般,這裴青日后定是簡在帝心之人,先前委實不該一時輕忽得罪了此人。于是連忙躬身稟道:“兒臣提議,此次舞弊案不若就由裴青負責。此人既入了父皇的青眼,必定是個廉潔奉公之人,由他牽頭定會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眾人都暗嘆晉王這記好馬屁,明里是稱贊裴青,暗里是贊皇帝慧眼識金。花花轎子人人愿意抬,于是紛紛出列保舉裴青出任此次科舉的總調查官。一時間堂上堂下一片和樂融融,仿佛炕案上那堆彈劾的折子跟他們半點干系也沒有。

    秦王直到回到府里,才將肚腹里生生憋住的一團怒氣吐出來。

    王府大總管曹二格小心地奉上茶盞,從眼底小心地看了主子一眼,才開口問道:“可是有什么不妥?那幾道參裴青的折子都是出自劉閣老門下,雖然費了些事,可是只要把事情辦成了也算出了口氣……”

    曹二格話未說完就見秦王猛地站起,將書房內黃花梨鑲理石大案上的文房四寶全部掃在地上,這才坐在椅子上呼呼喘粗氣。曹二格嚇得連忙跪伏在地上,半句話不敢多說。

    秦王揚了頭,看著頭頂天花板上槅外糊著萬字曲水漢瓦紋的銀花蓋面紙,想起先前退出內書房時,父皇離坐之際看過來的那記意味深長的目光。連外祖父都派了人過來傳話,叫他再不要輕舉妄動,此時做得越多錯得越多。

    秦王何嘗不知道是這個理,但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

    先前借著為白王妃操辦喪事,他已經在京中滯留了數月,就是想趁此機會夯實自己在朝臣當中薄弱的一環。外祖父劉肅任謹身殿大學士多年,學生故舊滿朝。這其實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偏偏外祖父從不向他引薦任何人,任由他跌跌撞撞碰得滿頭是包。

    但是皇子身份這個金字招牌向來好用,秦王在京中一留數月,自然有那懂事的朝臣靠過來,其中還有外祖父門下數名得意弟子。他感嘆之余卻也有些自得,離開外祖父自己也并非不能經營人脈。

    歷屆春闈其實就是安插人員最好的機會,秦王在府中幕僚的建議下私下接觸了幾位有才干有背景的舉子,單等科考一過就可以引為朝堂文官中的新生力量,也許不久之后這些人就可以成為自己的喉舌。

    本來計劃得好好的,但是當得知此次春闈貢院里的巡查官是裴青的時候,他心里就有些不淡定了。憶起那個本該屬于自己的傅氏女,武能拉弓射箭文能襄助夫婿,心頭總有些莫名不甘。

    這裴青到底是什么時候偷偷挖了自己的墻角?費盡心機反倒成全了別人,秦王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笑話。就是這種微妙心態的影響下,他時刻關注春闈的動靜。得知今科前三甲中的許圃有夾帶舞弊,涉及裴青也有嫌疑,秦王立時讓幾個才投靠過來的人出首揭發彈劾。那時的言辭有多犀利,此時便有多諷刺。

    現在,所有的揣測都成了現實,裴青竟然真的是父皇一手安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