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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六八章 前緣

    萬福樓里眾舉子開始動手互毆的時候,一個青衣奴仆小心地侍候著自家主子悄悄下了樓階。

    上了停靠在巷道里的馬車之后,青衣奴仆心里還是有些奇怪,便細聲問道:“爺,您不是想把許圃這草包拿下,好給準安侯一個大大的教訓嗎,怎么又順路把這個裴青招惹了一下?”

    披著一領狐毛斗逢的人面相文秀生得極好,赫然是晉王應昀。聞言微微一笑,“準安侯許思恩是老太后的親侄兒,雖然下野多年可是軍中故舊眾多。我在朝中軍方的影響甚微,只得在矮挫里面拔將軍,本想借他一臂之力助我成就大業。”

    晉王冷啍一聲,眼里浮現一絲陰霾,“結果幾次折節下交拉攏他都沒給我一個好臉,這些趨炎附勢之輩不過是看我勢單力薄母族不力,不想早早的站隊。這便罷了,我卻聽說他在我那好二哥壽辰之時,巴巴地送上無數重禮。姓許的如此行事,豈不是跟打我的臉一般。”

    青衣人是晉王身邊的大太監祁書,聞言自然同仇敵愾地罵道:“既然如此您叫人參他幾本出氣就是了,又何苦費盡心思設下這么一個局來讓許思恩的兒子許圃入彀?”

    晉王猶如智珠在握般展眉一笑,“淮安侯膝下只有這么一個獨子,早就慣得不知天高地厚。偏偏這人自覺是天縱奇才,讀書讀了這么多年沒中進士入仕途,是因為沒有遇到真正的伯樂。一家子從上到下俱都哄著他玩兒,越發讓他猖狂得意!許思恩既然讓我在朝臣面前沒臉,那我就索性成全他寶貝兒子一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美名。”

    祁書心下暗嘆,知道去年因紅櫨山莊之事皇上莫名奪了殿下的差事,美其名曰讓他靜養,卻是讓殿下的性情越發乖戾。好在還有這些樂子可以打發時間,要不然日日呆在王府里,真是能把好生生做人逼瘋。既然如此,殿下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祁書自幼在宮中長大,心思又一向細密,所以頗得晉王看中。

    他看著主子一臉的得意,還是忍不住嘆道:“按照計劃,我派人給許圃用了暫時迷失神識的藥物,讓他以為是在與自家美妾私下里廝混,由此讓他在眾人面前放浪形骸且現出原形。沒想到這家伙如此不爭氣,竟連抄襲別人的文章都不好好背誦一遍,竟省去了我們無數的手腳!”

    晉王不由大笑,“天要欲其亡必先令其狂,我看了他平日寫的那些手稿,不過是華而不實夸夸其談之說罷了,就知道這人必定是心高氣傲眼高于頂的德行。對于他爹所找槍替的文章肯定是不屑一顧,出了考場只怕恨不得立刻將那篇文章從腦子里扔掉,怎么會花功夫去背誦。如此一來,可不就讓咱們揀了空子?”

    祁書不免感嘆,“這京中的勛貴子弟竟是一年不如一年,奴才還記得那年老壽寧侯沒了時候,世子鄭琰立刻就能獨當一面,一月之內三次阻擊北元的鐵蹄進犯。輪到這位淮安侯世子,不但目大心空還好高騖遠不可一世,我們只略施巧計就讓他丑態畢露,還引得南地北地舉子相爭,在諸位考官面前露了大臉。此刻就是大羅金仙在世,也不能救他出頭了!”

    提及壽寧侯府,晉王也有些神往,旋即恨道:“只可惜這幾個鎮守九邊的世家都是父皇一手培植起來的,個個都油鹽不進頑固不化,根本就不與咱們這些人來往。我費了多少心思送了多少笑臉,人家卻根本就沒有拿我當回事!”

    晉王臉上露出一絲不屑,“我記得,我那好二哥的親舅舅娶的元配,便是老壽寧侯的嫡幼女。幸好十幾年前早早地就沒了,鄭劉兩家也因此撕破了臉皮,至今都沒有來往過。要不然二哥有此助力根本就是如虎添翼。這年頭,文人的嘴皮子還是不如武將手中的兵刃利害。若非如此,我何至于把個已然落沒的淮安侯放在眼里?”

    主子爺這話有道理,祁書左右逡巡了一眼,小心道:“奴才現在只擔心一點,怕只怕許思恩為了給許圃這個草包兒子洗脫罪責,將咱們暗地里給他安排的人都給咬出來。別的倒還罷了,那直隸府常柏的確有幾分真才實干,若是就此折損了實在太過可惜!”

    晉王一愣,好笑道:“為了不被許思恩發覺,我特地隱瞞身份與常柏結識,又通過國子監的教授讓他與許思恩搭上線,這才促成了這段舞弊案的前緣。即便蓋子揭開事情敗露,至多查到國子監的教授之處線索就斷了,與我又有何干系?至于常柏,我若是成事像他這樣水平的人可謂足車載斗量,說來又有何可惜?”

    雖然早已習慣這些皇子貴胄的善變涼薄,祁書雙眉低垂心里還是不免感覺到一絲兔死狐悲。

    晉王沒有發覺這位慣用奴才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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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或是發覺了也不會在意。他慢慢靠在車廂側壁上,愜意地閉上眼睛道:“至于這位裴青,二十六歲的正四品兵馬司指揮使,顯而易見是父皇將來是要大用的,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拉攏他!我很想知道,以他的聰明查不查得出來今次是我給他的下馬威?”

    祁書遲疑了一會道:“若是此人懂事,就應該借此機會向爺靠攏。不過我聽說這位裴大人剛剛新婚,娶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傅鄉君……”

    晉王便猛地想到在紅櫨山莊丟的大丑,一時面如鍋底,過了好一會工夫才緩過勁來。他的生母雖然出身貧寒地位不顯,但是當今皇帝對待幾個兒子倒是不薄。每一位皇子從小就有專門的大伴、保姆、老師,兼之他一向早慧,很早就顯得聰明異常,在宮中連帶著崔昭儀也母憑子貴。

    皇帝雖然已經上了春秋,可是依然牢牢地把持著那個至尊之位,至今沒有立下正式的儲君。因為皇帝似有似無的優容,晉王常常有些恍惚,總覺得自己與那個位置近在咫尺唾手可得。所以他極力在皇上面前展現自己的所長,謙遜、優雅、氣度,無一不是皇子當中的典范,唯一所欠缺的只有武勇而已。

    王府里的幕僚就想出了一個好法子,讓他在皇帝面前表演一回英勇救駕。

    應昀如若至寶,計劃便緊鑼密鼓地安排周詳。當然,那只出來尋食的棕熊是早早被人豢養好的,即便真正的刀劍往它身上招呼時,它也以為是在頑笑,根本不會主動傷人。事情原本計劃得好好的,唯一的差錯就是這頭畜生太過強悍,身子被利器對穿了還有余力將人拍暈。

    彼此,暈迷過去的晉王四肢大張趴在雪地上,不遠處就是兇性大發的棕熊,隨時都可能撲上來將他撕成碎片。幸好一位金吾衛將士不懼危險拍馬上前,用長槍將亳無知覺去的人舉起又甩了出去。又適逢青州宮選女子傅氏在場,搶前一步將人接住,隨后雙手托舉送至安全處。

    晉王清醒之后,很快便知曉了當時大致的情景,一時間只覺羞憤致死。

    因為事急從權,被個不知名姓的金吾衛用槍尖挑起便罷了。還被一個女人一把抓住身子,然后雙手托舉十余丈才放至安全處,這幅景象怎樣想來都覺得滑稽可笑。偏偏宮人們被勒令三緘其口,轉過頭時每個人都是心知肚明的樣子。

    自覺臉面盡失的晉王在府里借著養傷的名頭整整躲了三個月,得知母妃竟然為他求娶過傅氏,一時簡直是驚駭莫名。心想這樣孔武有力又伶牙俐齒的女子,日后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誰敢有福消受?好在最后,傅氏被父皇封了鄉君賜了婚,遠遠地打發走了。

    還沒高興幾天,這才相隔多久哇,這傅氏又跟著遷調的夫婿重新進入京中,沒想到這女子還有幾分幫夫的運道!

    說實話,晉王一輩子都不想見到這個傅氏。明面上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實際上卻讓自己丟了大丑。所以每每看到別人另有意味的笑容,他就在疑懷別人是否在嘲笑一個大男人卻讓個宮選女子救了的事實。這種猜測每每讓人如鯁在喉,吐不得吞不得!

    想到先前在酒樓里見到的裴青,晉王心里便有些幸災樂禍的同情。覺得若非此人,自己就要接手傅氏這個燙手山芋了。這樣一想,就覺得自己先前為了將許圃拉下水,指使那個高壯舉子攀誣裴青的手段,似乎顯得有些不夠厚道。

    晉王難得反省了一下,覺得相比傅氏那個母老虎,他更愿意和裴青打交道,便吩咐道:“今日的事情一出,只怕明日御史臺的大夫就會上表彈劾。我用計將許圃弄入了前三甲,昨日捧得多高今日就要他摔得多慘。至于裴青這個貢院巡查官嘛,本就是胡亂攀誣的,吩咐下去只淺淺帶過就是。”

    祁書小心應是,在心里暗暗記下。知道這個裴指揮使今日干凈利落的行事手段入了主子的眼,起了心想將他收歸麾下。如若不然,一個剛剛上任的四品武官牽連進今次春闈舞弊當中,不死也得脫層皮。

    在萬福樓時,眼看眾舉子就要嘩然相約沖擊禮部衙門,是裴青這個剛上任的東城兵馬司指揮使將場面控制住,又當機立斷地踹翻大放厥詞的高壯舉子。這招釜底抽薪可謂干凈利落,總算把事情控制在范圍之內,這人的確是個值得籠絡過來的人。

    晉王尋思到這里側頭道:“那個挑事的人要盡快處理干凈嘍!”

    祁書心頭一凜,知道主子爺這是想要了結那人的性命,省得又另生事端徒惹麻煩。在那人為了一千兩銀子答應出首告發許圃時,其實就已經成了棄子,就已經毫無所覺地踏上了黃泉路。

    祁書心里暗嘆一聲,只能低頭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