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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六二章 生辰

    初春時節,纏綿病榻許久的皇帝再一次逃過劫數大病初愈,下令將年號改為泰順,并頒下圣旨曉喻天下,冊封皇四子齊王應昉為太子。

    坤寧宮內,張皇后雙手顫抖著摩挲著這道用五彩錦緞書寫的圣旨,“……為防駕鶴之際國之無主,感念國有良嗣俊才輩出,固特立儲君以固國本。皇四子齊王應昉俊秀篤學穎才具備,箕裘紹緒詩禮垂聲。事父母孝,事手足親,事子侄端,事臣工威,大有朕之風范。”

    張皇后忍住眼中的淚意,抬頭望向面前姿容英挺的幼子,喃喃道:“好孩子你不必如此,我只盼著你平安喜樂健康地過完這一輩子。皇帝不好當,每天都要處置很多繁雜的事情。我雖然與你父皇置氣多年,但也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勤勉的好皇帝,他每日鮮少在子時之前安歇過!”

    太子應昉像幼時一樣溫柔地趴在張皇后的膝頭,微笑道:“我自生下來就沒有見過母后有幾日是開懷的,我生病時你恨不得幫我抗下所有病痛,我跌倒受傷時你一氣罰了所有侍候的宮人,還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守在我的身邊,為我換湯換藥。那時我想,到底要愛得多深才會讓當母親的時時唯恐失去孩子。”

    “十歲那年第一次發病,半刻鐘內人就開始變得恍惚,那時唯一的念頭就是母后只怕又要傷心了。父皇問我,愿不愿意付出一切代價讓你從此安心。我回答說愿意,父皇就下秘旨宣吳起廉老太醫夫婦悄悄為我診治。無數次熬不過去時以為在人世間最后的彌留,就想想母后為我傷心難過的樣子,就什么都撐過來了。”

    金瓦紅墻的宮城重重,透過坤寧宮雕了如意云頭紋的槅扇,隱約可見天際遙遠高闊,還有化為一串黑點的鴿羽在蔚藍的蒼穹之上自由自在的飛翔。

    張皇后早已哭得不能自已,哀哀哭喊道:“我早就知道你從小自在散漫,怕是不愿呆在這狹窄的皇宮里,你的愿望是想走遍大江南北探訪民生,甚至想到北元邊關去看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你是為了我,才甘愿呆在這巴掌大的囹圄之地……”

    應昉眼角也有些潤意,他低頭像小時候一樣滿眼孺慕地依偎在母親身邊,感受著那一絲夾帶了梔子花的暖香,“我想有另外一種活法,跟母后在這宮中感受人世間的繁華。等我的孩子長大了,可以抗下這副江山社稷的重擔了,我再去實現我的愿望,也許那時候大漠的落日更加壯麗無邊!”

    初春略帶寒氣的陽光越過重重的宮城,將坤寧宮前青磚鋪就的院落里撒下淡淡的金輝。剛剛經歷寒冬的花樹上尚帶著一層蒙蒙的白霜,專心傾聽的皇帝微微挪動了一下腳步,就在地上留出兩個不太明顯的濕痕。他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也不叫人進去稟報,而是轉身步出宮門。

    薄如輕紗的白霧里,長長的一列內侍和宮人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跟隨在后面。

    片刻之后,眼角尚有淚痕的應昉慢慢退出坤寧宮,一個機靈的小太監立刻上前回稟皇帝剛才來過了。他聞言微微一怔,旋即微笑著搖搖頭,喃喃輕道:“父皇對母后是敬愛,對劉惠妃是寵愛,對崔婕妤是憐愛。只可惜到最后,這些女人都學會了不再愛他……”

    青衣小太監連頭都不敢抬,老老實實地垂著身子候在一邊。應昉自然不會在意這些,卷著袖子吩咐道:“明日便是傅鄉君的生辰,我讓你準備的禮物弄好了嗎?她性子一向疏闊曠達,向來不喜歡那些胭脂首飾之類的東西,千萬別給我弄砸了!”

    傅百善曾教習應昉騎射,跟他有半師之誼。應昉對這位年歲相差不大的女師傅頗為敬重,四時節禮不說,連這個生辰都特地抽時間探望。

    小太監忙小意笑道:“早就準備好了,奴才親自到主子的庫房里挑選的,是一副大弓,聽說是前朝女將軍所使用過的東西。奴才讓織造辦的人趕工,重新用天山雪蠶絲繃了弓弦,看起來極拿得出手!”

    應昉哈哈笑道:“傅鄉君臂力過于常人,你拿再大的弓過去她都拉得動。算了,此時再換也沒甚意思。找個人好生拿著,給寶璋妹妹當玩具也不錯!”

    小太監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心想那副寶弓看著不打眼,所費銀子不下數百兩,就這般輕飄飄地送予一個稚齡小姑娘當玩具,怕也是只有眼前這位爺做得出來。他在心頭暗自警醒,能被主子爺這般如同家人一般看中的,下回在宮里瞧見了一定要好好巴結一番。

    東存胡同的裴家新宅因為女主人的生辰,在前檐上掛了一溜的紅燈籠。雖說不想大肆操辦,但錦衣衛新任指揮使的夫人做壽再低調也是有限的。

    程渙程老先生對這些自然是駕輕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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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輕就熟,親自坐鎮門房,哪些禮該收哪些禮不該收。象是禮餅盒里裝的不是禮餅而是一盤排得整齊的金銀錠時,就要有禮有節的將東西退回原主。還有打著送奴仆送廚娘名義實際上卻是送揚州瘦馬之類的,更是不能收。要不然第二天彈劾裴青驕奢淫逸的折子就會堆滿皇帝的案頭。

    內宅的大迎窗下,會昌伯夫人魏琪捂著嘴笑個不住,揶揄道:“當年誰在我面前夸下海口,說要執劍行走天下匤扶正義。這才多久的日子啊,肚子里又揣上了一個!”

    坐在一邊的傅百善無奈地看著好姐妹笑得餅屑橫飛的樣子,把自己面前的茶盞挪得遠一些才道:“前天我家寶璋回來跟我說,魏姨還脫了鞋爬樹摘院里的柿子來著,被府里的老夫人看見后罰抄了一百遍的《女則簡義》……”

    魏琪的臉頓時垮了下來,左右看了一眼后連連叫苦,“自從皇帝讓我家方明德當了這個什么會昌伯之后,家里的規矩忽然就大了起來。我那婆婆什么都好就是為人古板,說我行止佻脫要十分穩重才好,特特進宮在皇后娘娘面前討了一個老嬤嬤回來,日日盯著我的一舉一動,煩都讓人煩死!”

    傅百善看著這個當姑娘時就合得來的閨蜜,不由撫額嘆道:“那你起碼裝一下,哪里有在孩子面前脫鞋爬樹的道理?”

    魏琪斜睨她一眼,“說得自己多無辜似的,我家誠哥兒在你莊子上玩了半個月,回來就野得不成樣子。他說小姨姨帶他們到山上用小弓小箭射麻雀,射下來后就在山泉邊剝皮扒毛,用鐵簽子串在一起放在火上烤!”

    傅百善不由咬牙切齒強辯道:“我叫過他們不許回家亂說的,這幾個小沒良心的。再說我只負責教孩子們射麻雀,那什么剝皮扒毛都是小五小六鬧著要干的,說什么東西要自己弄的才好吃。就是怕你婆母說我把孩子帶壞了,還特特洗干凈換了衣裳才送回去。”

    魏琪笑得直打跌,“哪里瞞得住,我家倆小子天天問什么時候到小姨姨的莊子上去?我婆婆倒是沒多說什么,還感嘆往年莊戶人家的孩子就是這樣帶的,長大后個頂個的皮實!”

    她閑閑地磕了一顆五香瓜子道:“我婆婆就只盯著我學規矩,說皇帝厚愛才把會昌伯這個爵位給了我們這一枝,就要對得起他老人家。在我看來這就是個累贅,等方明德外放了,我就讓他辭了這個爵位,誰愛當就當去!”

    傅百善就問道:“那個小曾氏的一雙兒女怎么樣了?”

    魏琪噗嗤一聲笑道:“那叫方玲的女孩子不過八九歲吧,小小年紀也不知跟誰學的一肚子彎彎繞。跟她身邊侍候的丫頭說他們姐弟倆才是會昌伯府的正經嫡枝嫡脈,等他們長大了這爵位還是要由她弟弟方瓏來繼承。這話傳到我的耳朵里,我還特地到她面前教她,說他們姐弟倆的親爹方知節是伯府的嫡支不假,可他們的娘不是方知節明媒正娶的妻,甚至連妾室都算不上,他們姐弟的身份又何來的嫡枝嫡脈?”

    “被我狠打回了臉,那小姑娘老實多了。那小曾氏開始還偷摸上門看了幾回,我睜只眼閉只眼也沒當回事。忽然有一天想起這女人好久沒見了,一打聽才知道這女的竟然重新嫁人了,給一個將近五十多歲的鄉下土財主當填房。偏她還有兩分運道,年前就懷了身子聽說懷的是一個兒子,你說這都叫什么事!”

    傅百善也有些目瞪口呆,吃吃道:“當初她可是誓死不跟兩個孩子分開的……”

    魏琪白了她一眼道:“原先我還打算說服我家那位,等風頭過去沒人嚼舌頭了,就把這爵位正經讓給方瓏,畢竟他是方知節的遺腹子,是方氏一族老家主的親孫子,誰曾想小曾氏轉眼就嫁了人!你想,要是日后那個土財主的兒子上門來認親,方瓏是認還是不認?就沒見過這般嘴里說的比唱的都好聽,卻全然不顧兒女的親娘!”

    見傅百善也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魏琪沒好氣地吐了幾片瓜子皮恨道:“可見這些娼門出身的女子說話當放屁,見著一個好的就上趕著往上貼,只有你相信她的鬼話。也不好生想想,以我裴師哥當年那副在尋常女人面前孤拐清高目下無塵的德性,若非事出有因只怕連眼梢都不會甩小崔氏一眼。偏你醋性大氣性更大,連多問一句都不肯就遠走海上,害得他從馬上跌下來摔得半死!”

    門外幾個大丫頭低頭忍笑,傅百善臉面漲得通紅簡直怕了她這張刀子嘴,連連告饒道:“是,都是我的錯,每隔幾日你就要把舊事拖出來鞭述我一回,我是不該小心眼不該使小性子行了吧!”

    門外裴青恰巧掀簾而入,他將將只聽了個末尾便笑問道:“誰不該小心眼不該使小性子?”

    傅百善和魏琪相視一眼,終于撐不住一起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