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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四零章 書房

    院子里的石榴樹掛果子的時侯,傅百善在廚房里做冷淘。

    和面壓皮,切絲下鍋,樣樣不假手于人。廚子在一旁掖手看著,時不時出言指點兩句。心里卻在想這位新夫人行事果真跟別人不一樣。別人家的太太小姐空閑了喜歡繡繡花喝喝茶,再就是到外面逛逛銀鋪買買首飾,至多到廟里拜菩薩聽高僧們講講禪經。

    這位到好,看著最是良善的一個人,對待下人們從來都是和和氣氣的,在家里卻是抄起棍子就敢跟丈夫對打。偏偏那位千戶大人在外面看著風光,在媳婦兒面前回回都只有躲著的份,象是不敢還手一般。鄉下都管這種男人叫耙耳朵,可宅子里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這對小夫妻實際上好得跟蜜里調油一般。

    面在鍋里翻著白花,已經有七分熟了。廚子忙招呼著用竹抓籬摟上來,過凉水,拌熟油,又指揮著切蔥切蒜弄蘸料。新夫人畢竟不是慣常弄這些的,一會把這個弄翻了,一會把那個弄撒了,逗得廚房里幫忙的媳婦子捂著嘴笑個不停。

    好在冷淘看著復雜做起來簡單,一會兒功夫終于得了。白的是蘿卜絲,紅的是辣椒絲,綠的是青菜絲,黃的是雞蛋絲,擺在一起還象那么一回事。

    書房里,裴青手里捏著一份剛剛收到的線報,細細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將海輿圖打開對照了一遍,嘴角終于浮出一絲淺笑來。

    門被打開,穿了一身翠色緞繡芙蓉花褙子的傅百善提著食盒走進來,看見案幾上擺得滿滿地,便有些不滿地噘嘴道:“你這次回來只能呆一天,還盡對著這些公務,你煩不煩!”

    兩人成親也有好幾個月了,傅百善卻恍惚覺得自己越活越小,在裴青面前動則發發脾氣胡攪蠻纏。話一出口,心里也覺得不太妥當,正想找點言辭掩飾一下,就見裴青已經利落地站起來,一手接過食盒一邊道歉,“冷落賢妻是為夫的不是,等會吃完晚飯后我親自伏侍娘子洗漱更衣!”

    裴青的樣子無比正經,但是稍稍暗啞的嗓音和過于灼熱直接的眼神還是暴露了他的心思。特別是接過食盒時,生了薄繭子的右手有意無意地在傅百善的手背上輕輕一撩而過。仿佛遙遠天際的兩塊云,輕輕一碰撞便激起了令人顫栗的雷電。

    屋子外,仆婦和丫頭們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沒人看見這對夫妻在悄悄地耍花腔。

    傅百善臉上一紅,心里卻是想到上一回讓這人服侍的后果。早上起來后腿腳都是軟的,床帳里凌亂的鋪陳,楠木浴桶旁邊飛濺的水漬,還有從犄角旮旯里收羅出來的小衣,她都不知道怎樣面對丫頭們的眼光。只得強制鎮定,一連幾天眼角都不敢亂瞄,生怕看到別人異樣的神色。

    傅百善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忙轉身去收拾吃飯的小桌幾。她卻不知道橫過來的那一眼波光瀲滟,臉頰酡紅溫潤,耳垂淡粉豐滿,兼之眉梢嘴角淡淡的新婦風情,還有側身時腰肢驚人的柔韌細軟,略微一想就讓人骨頭都酥了半邊。

    裴青眼神不由一暗,食指不自覺地輕輕拈動目光幽深難測。不了解的人肯定以為他在謀算什么大事,實際上他正在心頭盤算今晚有幾多福利可享。

    背著身子的傅百善在桌幾上擺碟布筷,忙得一無所覺。

    食盒打開,卻是一海碗冷淘面,旁邊一溜擺開的是切得細細的菜蔬,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裴青喜歡面食,傅百善喜歡米飯。但是裴青怕麻煩,從未主動讓廚子弄過單獨的吃食,這還是成婚久了傅百善自己看出來的。

    裴青將蘸料倒進大海碗里,呼喇剌刨了幾口,就見媳婦兒目不轉晴地盯著自己。心中忽然一動,手中的筷子便慢了下來,想了一下含笑問道:“這面是你親手做的?”

    傅百善面上便露出兩分赧然和得意,“你的生辰在九月底,我算了下到時你肯定不在家里。就特地學了做給你吃,提前祝你健康長壽,愿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裴青不意竟聽到這番話,被人時時記掛在心上的暖意頓時籠罩全身,喉嚨里也似乎哽得厲害。二十五年的歲月里,這樣被人噓寒問暖的日子仿佛是極為久遠之前的事情了。昔日那些陰寒、困苦、嘲諷、恥笑飛速地離去,一切的一切都因為眼前這個人,重新有了新的意義。

    “珍哥……”

    傅百善有點莫名其妙,自己好像只是做了一碗冷淘吧,怎么裴大哥感動得跟什么似地?不由暗自反省自己這個妻子做得是不是有些不稱職,看來若是有空閑還是要跟廚子多學兩道菜。前兩天吃的那道用莼菜和鱸魚做的莼羹鱸燴味道還不錯,等裴大哥下回休沐回來就做這道菜式吧!

    裴青飛快地將冷淘面吃完了,連旁邊的配菜都吃得極干凈。傅百善滿意至極,覺得自己的一片心意沒有白費。正要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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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自夸幾句,就見裴青將碗碟利落地收進食盒里,打開門交給外面的丫頭,肅然吩咐道:“我跟夫人有要緊事相商,你們都下去歇了吧!”

    門外伺候的正是大丫頭烏梅,她一向有些懼怕這位威儀頗重的男主人,見狀連忙招呼著幾個婆子站得遠遠的。心想,大人與鄉君要商議的必定是國家大事,難道又有膽大妄為的倭寇上岸騷擾平民?這個老天爺就是看不得咱家鄉君過兩天清凈日子!

    傅百善也是做此想,聽見有大事相商連忙正襟危坐。卻見裴青踱至桌前,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漱口。末了,將茶葉抿在嘴里細細嚼了半天,最后唾在一邊的痰盂里,才湊在她鼻子邊問:“還有沒有味道?”

    傅百善即便再愚笨也曉得這個陣仗有點不對頭,稍稍往后退了一點距離后困窘道:“應該沒有了吧……”

    裴青就極為滿意地挑眉一笑,“這冷淘面好是好吃,就是味道著實有些大,我怕賢妻嫌棄于我!”他原本就生得極好,此時鳳目氤氳嘴角含笑,更襯得他面龐英挺蘊籍。

    書房里的這張矮榻原本是備來主人偶爾歇息一會的,本就只有一人寬。被逼至角落里的傅百善全身都籠罩在男人溫熱且侵略的氣息里,腦袋也有些脹脹的,聞言胡亂答道:“不嫌棄,不嫌棄!”

    話一出口,就見男人一雙細長鳳目陡地一亮,身子也往前一挪,仿佛嘆息一般悠悠道:“我就知道這世上唯有珍哥不會嫌棄我,無論我是好的,還是壞的。有時候,我醒著的時候覺得這一切像夢一樣,總疑心不是真的。睡著的時候,反而總記得一個人在懸崖峭壁上踽踽獨行。珍哥,你掐掐我好不好?”

    男人的語氣又軟弱又可伶,傅百善那雙準備推拒的手就伸不開了。

    裴青等的就是這一刻,一雙手已經不規矩的伸至小媳婦的裙底,嘴唇也溫柔地流連在鬢角,鼻尖,眼瞼,眉宇處。女人身上的翠色衣裙便像夏日池塘里的荷葉一樣,一層一層地迤邐在大紅色猩猩氈上,恰如那位詩人寫的那句——菱透浮萍綠錦池,夏鶯千囀弄薔薇。

    “裴大哥!”

    傅百善慌亂的聲音從男人的胸膛下傳了出來,這里是書房,這還是白天,她做夢都想不到送一回晚飯就把自己也送出去了。

    回答她的是男人更加肆意激烈的舉動,靈活的舌尖將她反復地包裹翻攪,那雙有力的臂膀將她抖動得象條砧板上的魚。傅百善在熟悉的眩暈涌過來時,胡亂想著讓男人餓久了真不是什么好事。

    汗水,灼燙,嘶吼……

    回廊上,大丫頭楊桃端了一盅燉得稠稠的烏雞湯過來,正看到烏梅眼巴巴地站在石榴樹下,不由打趣道:“這果子還要等幾天才能吃了,姐姐這就惦記上了,只怕現在摘下來還是澀的呢!”

    烏梅茫茫然應了一聲,回過神就見楊桃直戳戳地往書房走,連忙搶了一步攔住道:“鄉君和大人正在商議事情呢,誰也不準過去打擾。要是耽誤了……國家大事,你我都擔當不起!”

    楊桃滿面狐疑,抬了抬手中的燉盅道:“可這是鄉君先前特意吩咐的,說燉好了就趕緊送進去。里面還有幾味極難得的草藥,涼了藥效就過了!”

    烏梅卻是面上一紅,想起先前書房里偶爾露出的一兩聲嬌哦,是個人都知道里面有什么事。這會要是打擾他們,鄉君脾氣好就算了,那位男主子一天到晚都肅著一張臉,看著氣性就大,怕不會立刻拿刀殺人呢!

    咳了一聲,烏梅斂下笑意正色道:“真的,大人特地囑咐了,當真是天大的事,任是誰來都不準前去打擾。”

    楊桃年歲小些立刻信以為真,將燉盅放在樹下的石桌上,擠了過去低聲問道:“要說大事,除了海上赤嶼島的那團亂麻外就沒別的。荔枝姐姐早早說過,那廣州暗娼出身的大曾氏當了女土匪頭子,時時要生些事端出來,就沒個安份的時候。”

    小丫頭滿臉憂愁,“你說,鄉君會不會又像上回一樣說走就走。頭一晚還好好的,第二天就聽說她帶著荔枝姐上了海船,這一日復一日的,連個音訊都沒有。結果鄉君回來的那天,我還以為是在做夢呢!”

    那一段時日只怕是傅家二房最艱難的日子,老爺失蹤將近一年,姑娘跟著一去不復返,兩位少爺讀書的讀書,瞧病的讀書,都耽擱在登州不能時時回來。黃樓巷的大宅子里一天到晚清清靜靜的,那些花草樹木仿佛都沒有了生氣。

    烏梅伸手幫楊桃把辮子重新扎好,極其肯定地道:“放心吧,你沒聽說過嗎,夫妻一心其利斷金。咱們鄉君和大人好著呢,走哪都得在一路,若是到海上去,就是蛟龍也得給打趴下!”

    石榴樹下,兩個年輕的小姑娘嘰嘰喳喳地小聲談笑,卻不知道書房里的兩人眼下卻是箭弩拔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