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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六一章 燈鋪

    徐驕得了義父的吩咐一時忙得焦頭爛額。

    曹大的尸身要派人謹慎看顧,各位當家那里都要親自去下貼子才妥當。這回是義父頭次在島上大張旗鼓地做東,不管收到帖子的人家領不領情,到時候場次坐位怎樣安排都有講究都得提前安排好,這是頭等大事半點都不能馬虎。

    正在支派人手之際,就見傅百善施然提著一個食盒進門,忙不迭地跑過來揖手,“真哥兒,又來給秀姨送吃的嗎?這回是寬嬸還是荔枝做的?”

    傅百善從小被家人喚做珍哥,如今聽了真哥兒這個稱呼倒覺得親切,抿嘴頑笑道:“我是你秀姨的表弟,你如此喚我豈不是差了輩份?”

    整日價在碼頭上跑,徐驕一張干瘦容長臉越發地黑亮,笑得見牙不見眼,“咱們各論各的,差不了輩兒,我聞這香氣是燉的麻油雞吧?”

    傅百善掀開食盒蓋子,“真屬狗鼻子,寬嬸特地給你家秀姨燉來補身子的。不過這島上的雞叫價也忒貴了,等會我把帳算明白了叫你們五當家一起兌給我。”

    徐驕聽了心中一動,索性從身旁小幾的抽屜里摸出一塊十兩重的銀錠并紙單子遞過去,雙手合十央求道:“那就一事不煩二主,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說外道的話,我這邊實在抽不開身,勞煩你幫我跑一趟坊里的潘記燈籠鋪。跟掌柜的說,明個兒晚上北面小碼頭上要二十只上好羊角燈,這是先下的定銀。等這一晌忙完,你的跑腿費、頭幾次你們墊付的銀子一塊給你匯帳。”

    傅百善一挑長眉斜睨他一眼,對著這張討好外加些許狡黠的笑臉沒有多話,利落地將食盒遞過去伸手接過銀錠。

    徐驕嘿嘿一笑,歡喜地拍了下身上的灰塵后提起地上的食盒。一邊往回走一邊暗嘆:這丫頭連走路都虎虎有生風,雖然年紀小卻頗有一種難以描述清楚的威儀,難怪至今無人識破她是女兒身。不過她再在赤嶼島呆個一年半載,怕是真的要成個男人婆了,到時候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要她?

    傅百善再沒想到有人在擔心自己日后嫁不出去,反正無事拿了銀子就直奔坊市。

    赤嶼島有近千人常住,這么多人的吃穿用度催生了各個行業的興起,打鐵的、賣菜的、吹糖人的,在拐角的地方甚至還有一間小小的金鋪。島上的百姓不但認金銀,就連銀票也一樣通用,乍一看真和中土的普通鄉鎮的繁庶熱鬧一般無二。

    潘記燈籠鋪子只有一個小門臉,傅百善饒有興致左看右看。就見這間鋪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連大梁上都堆滿了燈籠,大的有半人高,小的只有巴掌大小。各式燈面上繪制了人物、山水、花鳥、龍鳳、魚蟲、走獸、飛禽。工藝雖說不上精湛,也算得上過眼。

    潘掌柜是個中年男人,福福泰泰的一張胖圓臉,腆著肚子穿著一件寬松的絲麻長衫,叫人看了就想起廟里的彌勒。

    他瞇起眼睛殷勤笑道:“小店雖小,卻是各式燈籠都做得的。蘇州的、潮州的、泉州的、汴京的新樣式,燈罩子的材料可以用紙竹木、綾絹、明球、玉佩、絲穗、羽毛、貝殼、琉璃、瓷,甚至玉、象牙等材料。只要客人說得出來,不管貴重還是便宜的咱店里的師傅都能做出來。”

    傅百善難得看見這么多的燈,指著柜上一盞走馬燈詢問道:“這個做起來很難吧!”

    鋪子里沒有其他客人,潘掌柜就頗為耐煩地講解,“說起來也不算難,燈里頭點上蠟燭,燭火產生熱力造成氣流令輪軸轉動。輪軸上有剪紙,燭光將剪紙的影投映在屏上,圖象便不斷走動。師傅們多在燈各個面上繪制武將騎馬的圖畫,燈轉動時看起來好像幾個人你追我趕一樣,故名走馬燈。”

    傅百善伸出指頭撥弄了一下走馬燈下的流蘇穗子,歪頭淺笑道:“我是廣州人,從前得過一回這式燈籠,只是從來沒有細看過其間的究竟。我們那邊也有元宵節看燈的習俗,燈市上有各種各樣的燈,還有用燈彩堆疊懸縛而成的燈輪、燈塔、燈樹、燈樓、燈山。”

    潘掌柜眼睛一亮也起了些興致,掖著手笑道:“小哥是南邊人,那大概沒見過京城的繁華吧?每年正月十五皇帝陛下就會賜宮中彩燈予民間,幾萬民眾都出門觀燈。各地有名的匠人都會提前進京獻藝,那時候我還年輕,跟著師傅打下手,就見正午門外的空地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燈。”

    想是回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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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回想起昔年的盛景,潘掌柜雙眼放光歷數家珍,“孔明燈、琉璃燈、白玉燈、芙蓉燈、繡球燈、雪花燈、通判燈、師婆燈、劉海燈、駱駝燈、青獅燈、羅帛燈、羊皮燈,其間的燈山有十余丈高,巍峨如真正的山,被工匠們做成普賢文殊佛騎獅子的模樣。衣以錦綺飾以金銀燃五萬盞燈,簇之如天宮花樹,讓我至今都不能忘懷!”

    傅百善低低道:“我那盞走馬燈也是精巧無比,得到時稀罕得不得了,連我弟弟們都不能隨意碰一下,結果搬了一回家就不知所蹤了,想來這些美好事物只能做個念想,偶爾回憶一番就足夠了。”

    潘掌柜似乎也被勾起了思鄉的情緒,悵然道:“我們江浙還有種龍燈,前有龍首身體中間節數不等,每節下面有一根棍子以便撐舉。每節內燃蠟燭的就稱為龍燈,不燃蠟燭的稱為布龍。舞動時,由一人持彩珠戲龍,龍頭隨珠轉動,其他許多人各舉一節相隨,上下掀動左右翻舞,以鑼鼓相配合甚為壯觀。”

    他舉著肥胖的手指拭著眼角,似乎有些哽咽道:“每每在夢里見到,醒來后往往不知身在何處!”

    傅百善見掌柜越說越遠,心下微感詫異卻并沒有在意,只是以為這人天生重情話多。掏出袖中的單子并定銀笑道:“我是替五當家過來定貨的,他明晚夜宴上要二十只羊角燈籠備用,不知你店里可有?”

    潘掌柜為難道:“小哥不知,這羊角燈籠作法極其復雜,一只羊角燈所費工夫不下十余日,五當家一下就要二十盞,還要得這般急,實在是難為小的。”

    原來羊角燈籠是選取優良的羊角截為圓筒,然后放在開水鍋里和蘿卜絲一起悶煮,待煮軟后用紡錘形楦子塞進去,用力地撐使其整體變薄。如是反復地煮反復地撐——每次換上鼓肚更寬的木楦,直到整個羊角變形為薄而透明的燈罩為止。

    傅百善從未想過檐坊下尋常掛不懼風吹雨打的燈籠竟這般費事,真是隔行如隔山,看來徐驕所拜托之事還頗費周折。只得退而求其次,“你店里還有其它適宜掛在外面的燈籠嗎?五當家是頭次在外頭辦酒宴,黑燈瞎火的可不爽利!”

    潘掌柜忙堆起笑臉,“小店里現下只有五對十只尺寬的羊角大燈籠,我再吩咐店里的師傅們趕趕,應該能做出二十只油紙面的大燈。店里都是老師傅,燈具骨架用的竹料都是中土運來的十年生老楠竹,只要不刮大風下大雨,這油紙面燈和羊角燈也沒甚大的分別。”

    傅百善隱約猜道徐直想在赤嶼島各位當家面前唱一出大戲以泄私憤,想來只要燈火明亮戲臺子搭得高就成。于是點頭道:“我是替人辦事的,你把東西送到地方后,最好再使喚個人過去照看著,萬一有什么意外也彌補得及時。”

    潘掌柜忙沒口子地答應,“定會讓店里最好的師傅過去照應。”

    把人恭敬送走之后,潘掌柜吩咐小伙計把店面照看好,抽身回了后面的倉房。門一打開,就見一個穿了皂衣的青年負手立在閣樓邊,隔著長長的竹簾沉默地看著遠去的女郎。不由嘆口氣道:“大人,等了許久這姑娘才過來一回,你怎么也不上前去跟她說句話?”

    遠處傳來燭火的噼剝聲,青年回過頭來面容蒼白清減,正是剛剛大病初愈的裴青。

    那日他冒險下海將傅百善救上岸,回頭才發覺風寒又加重了,當時就一頭栽倒在沙地上。不遠處有巡邏的島丁經過,潘掌柜嚇得冷汗直流,一把背起燒得渾身發燙的人就往另一頭走。難為他早就發福的身子又肥又胖,背著重重的一個人還跑得飛快。

    說來也是好笑,裴青不知道跟赤嶼島犯沖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到了島上之后竟然沒有利索的時候,隔三差五地生病吃藥。他本來風寒就沒有好,又一頭沖進冰冷的海水里,人雖然是救上來了,結果身子立刻就挨不住了。

    只是苦了潘掌柜,生怕這位上峰兼兄弟真的掛了,每天盡心盡力地熬湯煎藥,就盼著這位祖宗快點好起來。

    要知道自從這人病了之后,潘掌柜就感覺里里外外不知道接手了多少差事?此時島上風云變幻,稍有不慎就滿盤皆輸。所以一天到晚地整理諜報,先要按照輕重緩急分類歸檔,接著整夜關在密室里細細查看分析,最后還要寫下切實可行的計劃。

    潘掌柜感覺自己這一向蒼老得格外快,又費心又費力。以前在一旁看著沒感覺有很繁雜呀,結果真的一上手,才知道為什么人家是正五品千戶,而自己只是個普通的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