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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四四章 鷸蚌

    “看來,徐直的處境不太妙哇!”

    坊肆末端的潘記燈籠鋪子里,依舊攏在大斗篷里的裴青輕輕喟嘆道。因為沒有將養好,他臉色看起來還是有些過于蒼白。赤嶼島的海風潮濕且陰冷,讓他頗有些畏寒。桌幾上放著一大碗剛剛熬出來的湯藥,又稠又腥,他卻好似沒有嗅覺一樣,端起來一古腦就喝盡了。

    天天按頓喝,一頓兩海碗藥,這么多天就沒斷過。煎煮過后的藥渣已經將廚房外的花壇裝滿了,不大的燈籠鋪子老是縈繞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藥味。

    潘掌柜看得眼角一陣直抽抽,面前這人傷勢未愈又趕了急路,身上的傷就沒有好利落過。這幸好是人年輕底子又厚,又緊著用好藥好膏調養著,要不然還不知道會留下什么遺患。想了一下,他從身后摸出一只匣子,打開后里面是些柔軟的看不出具體形狀的東西。

    面對著裴青狐疑的目光,潘掌柜嘿嘿一聲不好意思道:“我店里原先有個叫老馬的伙計,性情乖僻孤家寡人一個,向來喜歡研究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唉,這人命數不好,年前他大概是陽壽盡了,喝了一頓小酒之后就無聲無息地去了。我這人懶得很,也沒有跟島上管事的打招呼,悄悄將人弄出去埋了。你若是不忌諱的話,正好可以借用一下他的身份!”

    裴青抹了一下嘴邊殘余的藥汁,自嘲道:“都是在閻王殿前晃蕩過好幾回的人了,還有什么可忌諱的!”

    潘掌柜暗嘆一聲,又從旁邊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和面巾道:“這人正經是個可憐人,多年前一場意外燒傷了面頰和胳膊,但凡外出打酒時就喜歡蒙著面。好在島上的人看慣了以后,也沒有幾個人多問。這個匣子里是我手下仿照老馬臉上的傷痕做出來的,用樹脂粘上之后,可以管個三兩日,以防萬一露了行藏給人瞧破!”

    裴青已經滿意至極,他此時此刻哪里還有嫌棄的余地。明知珍哥就在附近,卻沒有機會去瞧上一眼,心里又如何放心得下。

    潘掌柜早已習慣這位前同僚的做派,一瞧這副凝神的模樣就知道必定又是想起了他的小情人。連忙往前湊了一下道:“被你小媳婦喚作寬叔的那個,絕對不是普通人,我派了兩人個都跟丟了。怕被發現壞了事,我就做主把跟蹤的人撤了,只敢遠遠地盯著。這兩天那老頭子盡在海港碼頭上轉悠,只怕他們是想借道去倭國。”

    裴青擰緊了眉頭,“中土斷了去倭國的海船,珍哥他們這樣打算也無可厚非,只是太過冒險。毛東烈可不像他表面那樣俠義,暗地里干的那些事太過腌臜缺德。珍哥要是被徐直揭破身份兩邊正面嗆上,那可就糟糕了!”

    潘掌柜一拍大腿道,“可不就是這個理兒,那位傅姑娘仗著藝高人膽大,卻不知道這島上的人都是殺人不手軟的海匪,急了眼可不會跟你講道理的。特別是那幾位當頭的,除了四當家林碧川稍稍干凈點,其余幾個手里都是掛了人命的!”

    裴青臉上便有些陰晴不定,尋思了半響后才道:“我曾經細細研究過你傳遞過來的諜報,發現赤嶼島的各位當家都有各自的小九九。鄧南和葉麻子還背著干了幾回大生意,假扮流匪私自劫了出港的海船,由此引起了毛東烈的不滿!”

    潘掌柜連連點頭,“鄧南和葉麻子的私心要重些,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最早毛東烈還睜只眼閉只眼,后來實在是鬧得太囂張不象話了,這才出頭訓斥的。”

    裴青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既然毛東烈對鄧南和葉麻子心存不滿,那這件事就好辦了。這把火還要燒得旺些才有好戲看,你認得在毛東烈跟前說得上話的人嗎?不妨讓他委婉地建言,就說徐直是個燙手山芋,輕不得重不得,拉攏不得放縱不得。那么,就索性坦蕩蕩地讓他出任赤嶼島的五當家,利用鄧南和葉麻子對徐直的厭棄來達到制衡。古語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如今只看毛大當家愿不愿意當一個看戲的漁翁了!

    論起這份揣摩人心的本事,潘掌柜自嘆不如,現如今這的確是打破僵局的好法子。只看這幾日的事,鄧南和葉麻子又是挑撥又是下毒的,可都沒閑著。偏偏徐直也不是省油的燈,這兩伙人要是對峙起來,起碼要把赤嶼島的戰斗力削弱三成。

    想到這里,潘掌柜躬了身子嘻嘻笑道:“鄧南和葉麻子處我們已經拱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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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了火,那么毛東烈這邊是要再潑一點油嘍!放心吧,這件事我親自去辦。我剛巧認得一個人,是大當家毛東烈是心腹,要是覺得這是一個好法子,他定會跑到他主子面前去邀功的。”

    送走潘掌柜后,裴青找了紙慢慢勾畫接下來的計劃。

    山頭林立派系之爭自古有之,人人對于權柄有一種天生的狂熱,得到手的權利更不會輕易放手。鄧南和葉麻子為了私利結成一伙暗中對抗毛東烈,而毛東烈依仗大當家的權威將人強壓了下來,心里肯定還是會感覺不舒服的。而這時,能夠給鄧、葉二人樹立徐直這樣一個對手,毛東烈肯定還是極為樂意的。

    毛東烈因格局所限,只知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卻忘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等這伙人鬧得不可開交之時,自己這支黃雀再在后面扇點風搭把手,看那方弱就支持那方,赤嶼島這樣內耗下去,日后朝堂再來收復就會事半功倍。徐直忙亂起來,也就沒有工夫再去注意到島上多了個似曾相識的人。這樣一來,珍哥他們一行人相對來說也安全許多。

    裴青不免有些嘲諷,這時候活著的徐直比死了的徐直可金貴多了。

    第二日,裴青就換了那套顏色深沉近墨的衣服,又帶上了頭巾,在潘掌柜面前操練了半天之后,才學著老馬昔日的樣子一瘸一拐地提著酒壺往外頭走。果然路上遇見的人沒有起絲毫的疑心,甚至有兩個還開了幾句玩笑,說好久沒見著人以為上西天見佛祖去了呢!

    裴青裝作謹小慎微的樣子在小酒館里打了兩角酒,找了個曬得著太陽的地方慢慢地抿,隔著不遠的地方就是珍哥的暫居之地。這么久了,也不知道這丫頭好不好?唉,脾氣這么犟,性情又這么剛烈,自己以后的日子肯定會過得有些憋屈。

    想到這里,裴青心頭反而有些甜蜜,能夠被心愛的人管束也是一種求之不得的福氣。這輩子,他一個人走的路委實太過漫長,也太過孤單。

    昔日的事情,自己錯了就是錯了,絕對不能當做水過無痕一般的過去。那么,或是打或是罵,裴青全部都認,只求能有一次重來的機會。對于這一點,他有無比的信心,珍哥其實最是一個心軟的孩子……

    那扇幾乎要被他盯穿的木門毫無征兆地開了,一個高挑靈活的身影走了出來。裴青近乎貪婪地望著那個人,好似又長高了一些,皮膚黑了一點,在陽光下呈現一種淡淡的蜜色。眉目湛然顧盼有神,舉手投足間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自信和瀟灑。

    裴青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欣悅。

    這樣的珍哥令人有些陌生,她并沒有自己相像當中的失意,反而另有一種意氣風發的味道。裴青忽生了一股近乎慌亂的恐懼,珍哥的確是一個心軟的人,但她更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不會已經打算徹底忘懷自己吧?

    這種突如其來的患得患失的猜測立刻讓裴青感到悚然,這是極有可能的。他幾乎要立刻站起身子向前走去,想當面向心愛的女郎傾訴所有深埋于心底的一切。

    斜對角的街面忽然過來一個人,和珍哥輕聲悄語了幾句,兩人就結伴向另一個方向走了。裴青看那個人的形容,知道這必定是大名為梁大寬的那位軍中退役的斥候。他知道這人耳目極為靈敏,一時不敢再跟上前,只得看著人再次遠去。

    傅百善走了幾步后忽然停了下來,寬叔不解地回頭,“怎么了?”

    傅百善也說不清是什么感受,總覺得身后有人在看自己。轉身去看時,只見街面一片忙碌安穩,行人來去匆匆毫無異狀,就只道自己多心了。輕搖了一下頭道:“無事!”是啊,這島上遠離中土千里,其余人跟自己就是陌生人,唯一需要戒備的就是徐直夫妻。

    寬叔摳摳腦袋,想了一下道:“要不然你就別去了吧,毛東烈要宴請徐直,一群人吃吃喝喝的能有什么事,我去看幾眼就回來。”

    傅百善笑盈盈地道:“反正在島上無事,去看看也沒什么。再說酒桌子上吐真話,興許還能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呢。要是知道什么時候有海船往倭國方向走就更好了,咱們也用不著困在島上什么也干不了!”

    寬叔知道這位姑娘看起來平和,骨子里卻是極為執拗,當下便不再多話。看著夜色漸深,兩人悄悄掩藏身形往目的地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