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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三九章 二桃

    夜深人靜的赤嶼島,一個人影迅捷地躲過巡邏的島丁,借著街角墻壁的陰影摸到了坊市尾端的潘記燈籠鋪,三長一短地在門上敲擊了兩遍。鋪子的門板立刻斜開一道小縫,上下打量了幾眼來人,才小心地讓開半邊身子。

    地下的密室里,潘記燈籠鋪的潘掌柜恭恭敬敬地按照軍中禮節給來人請了安問了好,才笑嘻嘻地問道:“接到魏大人的信,我就盼著中土的人過來。沒想到盼來盼去,竟是把你給盼來了。怎么樣,也想學老潘我在這個荒島上呆個三年五載?”

    昏黃的燈下,來人掀開黑色的斗篷露出一張冷硬而沉肅的臉。鬢若刀裁濃眉鳳目,加上緊抿著像刀一樣的薄唇,連老于世故的潘掌柜都忍不住贊嘆一聲,果真是一位鐵血兒郎。

    來人正是星夜兼程趕來的裴青,聽了老潘的頑笑話,他只是不緊不慢地扯了扯嘴角,算是應答了一聲。

    生得福福泰泰一張胖圓臉的潘掌柜心想,這人原先就不怎么愛說話,怎么如今的話越發少了。忽然想起一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道:“魏大人的信里含糊其辭,說你前些日子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了,還斷了一根骨頭,怎么這么快就趕過來了?唉,要知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不要仗著年輕就不把這些小傷當回事,以后年紀大了有你的苦頭吃!”

    看著好些年未見的老潘絮絮叨叨的,又是拿墊子又是倒熱水,末了還從角柜里摸出一瓶虎骨酒,硬是塞在他手里,叮囑他無事時在傷處多搽拭幾次,傷勢終究要好得快一些。裴青雖然寡言,心下還是感嘆不已,攥緊了手里的東西,裴青垂下眼睫問道:“你不怨大人嗎?當年我們這些跟在他身邊的親兵護衛,現如今最起碼都是百戶了,你卻屈居在這個島上志向難伸。一晃六年了吧,要是我怕是也要生些怨氣的!

    潘掌柜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己越發肥胖的肚腩道:“有舍有得,在這除了沒有老婆孩子陪伴,日子倒是安逸清閑得很,你沒看見我都胖了多少。說實話,這個海匪窩子只要不犯島上的條例,興許比你們在中土守城門還要來得安全些!”

    情知這是安慰人的話,裴青卻不免有些動容。

    這個老潘向來心寬,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當初青州左衛魏勉就是看中了他這點,讓他改換身份潛藏到赤嶼島當臥底。這些年來,他一面勤勤勉勉地往中土傳遞消息,一面安安分分地在島上開著燈籠鋪子,倒真是難為他了。

    潘掌柜見狀笑咪咪地道:“開始也有些不習慣,時間長了就無所謂了。再說上個月我還收到大人輾轉送來的一封家書,我老婆說又新添置了一百畝的上等田,大兒子讓大人安排到老家縣衙里當了個小捕頭,小兒子也進了最好的學堂。人這一輩子就是指望家里人過得舒坦,自個委屈點又算啥!”

    裴青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胸口傷處,心想那也是我的家人。只是因為自己的愚蠢失去了,所以老天爺在懲罰我。他努力振作精神,等著胸口的翳痛過去后才開口問道:“我讓你查地那位廣州過來的傅滿倉傅大人還是沒有任何下落嗎?”

    潘掌柜收斂了笑容正色道:“這片海域的消息都是我負責,自去年起接到這道差事后,我細細地把每個地方都派人篩查了一遍,可以保證這位傅大人決計沒有落到這三十三路海匪里頭。不過有人說,很久之前在靠近倭國的海域好像見過這艘順昌號,會不會……”

    裴青眼睛驟然一亮,“就是說傅大人乘坐的船的確是順利到達了倭國,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沒有音訊,這倒跟我原來的猜想不謀而合。”他在破舊的桌子上敲擊了幾下道:“因為倭國對中土派去的使臣不敬,皇上下令,自三月起從中土到倭國的海船全部停運,那么到倭國去只有從赤嶼島轉乘了?”

    潘掌柜擠擠眼睛,心想這小子進屋半天了才問到正題上,嘿嘿一笑道:“自接到你們的加急信后,我就派人到四處留意。大概七天前,從黃尾礁過來一船人,其中就有一家四口,其形貌跟急信上說得分毫不差。那個頭生得最高的,相貌生得極好舉止又豪爽大方的,應該就是傅姑娘。哎呀,若是不曉得底細誰知道那是個姑娘家!”

    裴青眉眼登時閃現異彩,暗暗慶幸總算趕得及時。

    那日讓魏琪把事情前后捅穿后,裴青一時心情跌宕不慎從馬上摔了下來。喚來軍中大夫草草看過之后,他連夜趕到青州黃樓巷傅家二房的宅子,跪在門外求見宋知春。

    宋知春如何待見他,要不是怕周圍鄰居看見后說閑話,恨不得裝作瞎子讓這個沒良心的跪死在門外。所以要天亮時,裴青一進門就飽受了一頓長槍加短棍的招呼。若非陳溪恰巧過來看到裴青的臉色不對,只怕此時此刻這人能不能好好站著,都還是兩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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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宋知春看著裴青跪在地上緊閉著嘴,任自己百般捶打卻半聲不吭,抬頭卻是白慘慘的一張臉。這一棍子打不出來兩個屁的德行,讓她忍不住心火直冒。陳溪兩頭苦勸,宋知春強按下怒氣,裴青這才低聲將這段時日的事情和盤托出。

    結果宋知春不聽還好,一聽更是火大。一把將陳溪推開,扯過墻角的雞毛撣子又將人一頓暴揍,打得一根丈長撣子上的雞毛滿屋子亂飛。裴青一張臉腫得不能讓人直視,他卻毫無察覺一般,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沉聲保證,他準備立即動身南下,不把珍哥父女找回來絕不回還。

    這件事說穿了都是陰差陽錯,加上宋知春思前想后著實不放心女兒在海上漂泊,這才勉強松口將傅百善一行人的行蹤告知。

    晚上,受傷頗重的裴青歇息在傅家宅子里,陳溪過來幫他上藥。看著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皮,暗暗搖頭道:“我就知道這里頭有蹊蹺,偏偏你是個悶葫蘆,珍哥又最是個心高氣傲個性剛強的。日后你倆真要在一處了,可得好好改改性子。”

    裴青舊傷未好又添新傷,趴在床頭上緩緩道:“都是我的錯,日后我什么都跟她說,再不會瞞她一樁一件……”

    陳溪收拾東西時忍不住嘆氣,“從前在廣州時珍哥送你一只小兔子,你愛得不行,只要一回屋子就要去看兩眼。有回大暑天你怕兔子太熱,三更半夜爬起來用井水給兔子洗澡,結果沒兩天兔子就死了。唉,七符你要想明白,珍哥不是你養的小兔子,不是你一心為她好就是真的為她好!”

    裴青一怔之后苦笑連連,“連你都看得清楚明白,偏偏我豬油蒙了心。且放心吧,這回教訓我一輩子都記得……”

    第二日,裴青趕回青州大營跟指揮使魏勉簡略交代一聲后,就以緝拿內奸的名義帶著幾個心腹一路南下。但是東海島嶼眾多,誰都不知道傅百善一行到底從何處開始搜尋傅滿倉的下落。好在皇帝下令禁航,這丫頭總不會一路直行到倭國去了。

    裴青公器私用往各處暗樁子飛信之后,心想赤嶼島是有名的海匪聚集之地,加上謝素卿也在島上,不若到島上一探。天幸,果然和傅百善前后腳上島。

    潘掌柜老于世故,又是過來人,見了裴青面上隱現的一絲喜色便知道自己做對了,有些好笑地低聲道:“我手下有七八個人,隔天換一個盯著那一家子。放心吧,再不會失去行蹤的。不過如今那個軍中內奸倒如何處置才好呢?”

    裴青按捺住想去親眼瞧瞧人的沖動,半瞇了眼睛沉吟了一會,才狠厲道:“謝素卿,不,如今他叫徐直,這人害得青州衛死了那么多人,又害得我擔上有嘴說不清的罪責,豈能如此簡單饒過他?不知你記得古時有名的一樁故事,叫做二桃殺三士。眼下赤嶼島正如烈火烹油一般,我不去添把柴,如何對得起徐直對我的看重!”

    春秋時期,齊國有公孫無忌、田開疆、古治之三名勇士,皆萬人敵。但這三個勇士自恃功勞過人非常傲慢狂妄,丞相晏嬰很是擔心這三位成大患。一日魯昭公來訪,齊景公設宴招待。宴畢,還剩下兩個桃子,齊景公決定將這兩只桃子賞給臣子,誰功勞大就給誰。

    若論功勞,自然是三勇士最大,但桃子只有兩個怎么辦三人各擺功勞,互不相讓,都要爭這份榮譽,結果三人相爭而死。這樣,齊國就去掉了心頭大患。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二桃殺三士”的故事。

    潘掌柜臉上便有些凝重,“你是說,想借刀殺人!”

    裴青尚有些蒼白的臉上掠過一道陰影,“赤嶼島孤懸海外,從前未引起朝廷的重視。可是近些年來,這島上的海匪仗著地勢將此處修建得如國中之國一般。海外甚多人,像是大食、波斯、佛郎機、歐羅巴竟然只知赤嶼島二不知中土,說出來何其可笑。既然如此,不若將此處攪得天翻地覆才好!”

    潘掌柜撫著下巴道:“赤嶼島大當家毛東烈耳根子軟,二當家鄧南心胸狹窄,三當家葉麻子莽撞魯直,四當家林碧川是個文人膽子最小,倒不是不可以利用一二!”

    裴青冷哼一聲凜凜如冰,“這塊大餅只有這么大,若是人人都爭權奪利起了內訌,也沒朝廷什么事了。你說,咱們暗中使些力道將徐直拱上赤嶼島五當家的位置,不知道以他的本事可否以一敵四?”

    潘掌柜眼底浮現一絲心領神會的笑意,主動請命道:“這些年我別的沒做,就是喜歡喝喝小酒交交朋友,倒是跟幾位當家身邊的親隨說得上幾句知心話,大人不如將這個差事交給我去安排吧!”

    等潘掌柜自去安排人手之后,裴青攏著斗篷站在窗前望著黑漆漆的夜色,冷峻的臉上終于顯露出一絲溫柔,微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珍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