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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一零章 蓮霧

    離云門山廣佛寺一射之地,名為小棗莊。因此地山緩地闊又有溫泉眼,富貴人家就選在此處修建莊子用以小住。當年傅滿倉總想著葉落要歸根,在城里置下宅子后,就陸續在城外買了幾個景色秀雅的小莊子,不圖地里有多大出息,只求孩子們長大后多個去處。

    因著這幾個莊子小巧又有地熱泉眼,冬天來住最是適宜,周遭的地價是漲了又漲,多少人捧著錢財想淘換都摸不著門路。傅百善挑了個空闊些的莊子,帶著幾個丫頭并粗使婆子一住就是一個多月。

    安靜的小佛堂里,傅百善披麻戴孝地跪在地上,將厚厚一疊謄寫得工工整整的《般若蓮華經》投進銅盆里焚化了,又靜默了一會兒才站起身子,從供桌上取下一個半尺高的白瓷罐子。

    莊子的一角上,早已依了地勢砌好了一座小小的墳塋。

    傅百善將手中的罐子小心地放進棺木中,又親手鏟下第一捧土。待將孝帕孝衣焚燒在墓前,這場喪事才算告一段落。荔枝拭了眼角淚水哽咽道:“顧嬤嬤也真是的,干嘛要留下遺言特地交代咱們把她的身子鍛燒成灰呢?這得多疼呀?”

    傅百善悠然望著遠方,“嬤嬤是愛干凈的人,從前她跟我說過死了就鍛成灰,找個罐子密實裝了,省得日后尸身在地底下被蟲蟻噬咬。我覺著她說得極對,以后我死了也鍛成灰,撒在江里河里,干干凈凈的什么也不留!”

    荔枝聞言大驚,也顧不得在墳前,連連“呸呸”幾聲,雙手合什朝天祈禱,口中念念有辭,“我家姑娘童言無忌,各方過路神仙莫當真。還有顧嬤嬤你位列仙班了,念在姑娘為你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經文,還要為你守一年重孝的份上,千萬要保佑她!”

    傅百善便有些啼笑皆非,“胡說什么,嬤嬤待我如女,便是守上三年也是應該的……”

    荔枝連連打住勸慰道:“姑娘,你堂上父母俱在,說這種話是要折福的。顧嬤嬤知道你情義重就行了。家里太太還特意囑咐,不能讓你虧了身子,你瞧這才多久的時日,你身上的裙子我都掐了兩遍腰了!”

    眼淚忽然就從傅百善臉上滾落,她胡亂擦拭了一下,牽著荔枝的手低低道:“我想你們一直都好好的,沒想到剛回青州顧嬤嬤就沒了,蓮霧也傷成那樣,我心里實在是難受!”

    荔枝像姐姐一樣環住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的姑娘,迭聲道:“我知道,顧嬤嬤也知道,蓮霧心里也明白。這件事不能怪姑娘,實在是這世上包藏歹意的人太多了!”

    傷心過后的傅百善坐在顧嬤嬤的墓地前,昂了臉透著料峭的林梢看頭上的天空。絲縷絮狀白云緩緩地飄浮過后,只留下瓦藍澄靜。她沉下面容一筆一劃地拂著墓碑上黑漆勾描的蒼勁字體,仿佛立下誓言般堅定低語,“嬤嬤地下有知,還請助我揪出背后行兇之人!”

    一陣風獵獵拂過,祭盆里的元寶紙錢頓時化成片片黑蝶隨風飄蕩在空中,仿佛有人應答般上下飛舞,不一會兒就掠過樹梢山巔再無見了蹤跡。日頭漸漸西斜,初冬的太陽已經沒了夏日的熱意,拂在人的身上只剩下淡淡的光影。小丫頭烏梅快步跑過來稟道:“陳總管從城里過來,說有要緊的事找姑娘!”

    傅百善知道這必是尋兇之事有回信了。

    陳溪自小在傅家長大,與傅氏一家人名為主仆,實際和家人相差無幾。此次受傷的又是他剛剛定下親事的蓮霧,他傷心之余也是卯足了勁兒想查找出元兇。他把傅府的事情安排完之后,每日用褡褳背了那雙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軍靴和飛鏢,親自走街串巷挨家挨戶地詢問。

    許是青州人老實且見識有限,竟沒有一家針線鋪子和鐵匠鋪子的人認得這些東西出自哪里。最后實在無法,陳溪只得瞞著自家姑娘悄悄到青州大營請裴青辯認。

    裴青得知傅家主仆受襲導致兩死一重傷后大為震怒,幾乎立時就要沖出大營。最后還是他身邊的一位幕僚程先生為人穩重又見多識廣,將人攔下后說這種襯了鹿皮里的厚底翹頭靴子十有八九是宮中侍衛營的人所穿的。裴青冷靜下來后,也極其肯定這的確是侍衛營統一的制式。

    傅家是土生土長的鄉民,到傅滿倉這一輩好容易才出了兩個官身,幾時夠資格和宮中侍衛營有牽扯,所以線索到這里又斷了。但是這一趟也不能說沒有收獲,因為裴青說在這附近能用宮中侍衛的不過就是那么幾個,耐下性子尋訪總是能找到的。

    傅百善聽了陳溪的所述之后,也只得苦笑。情知這不過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興許跟年前傅家人遇襲導致小五重傷的事件一樣,又是一件無頭公案。她走了幾步,冷不丁想起靈州衛碼頭上那一抹詭異的笑容,心中便猛然一頓。

    站在小院一棵光禿禿的楊樹前,傅百善回頭向陳溪吩咐道:“是我想岔了,怕七符哥知道這件事后著急上火,就做主把這件事瞞了下來。卻沒想到我們一家子初來乍到,本就沒有他地頭熟,等會我畫一張女子的小像,辛苦你再跑一趟送去給他,讓他下些功夫查一查這個女子是不是真的死了?”

    陳溪低頭略一思忖,不由驚道:“姑娘是說常知縣家的那個表小姐徐玉芝?聽說她不是被大火燒死了嗎?雖說頭回的事情有可能是受她指使,可是就因為酒宴上女孩們之間的一點口角,她這一而再再而三的痛下殺手,也說不過去呀?”

    傅百善拈著園中桂樹上未凋落的一顆桂子,看著小巧橢圓的果實在手心里上下翻轉,“顧嬤嬤生前說過,這世上有些女子過于貪心,總想奢望與自己身份不匹配的東西,或是金銀,或是婚姻,或是權力,這種時候女子就會變得窮兇極惡,行事如同野獸猙獰。在那次賞梅宴上,我不過是戳穿了她害人的把戲,她卻認為是我阻斷了她的生路。所以,但凡有種種不順,她都盡可以安在我的頭上!”

    將手中桂子拋在旁邊的花土堆里,傅百善轉過身冷冷一笑,“這樣一個寧可我負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負我的薄涼性子之人,會那么輕巧地死于一場大火?我雖不知道這其間發生了什么,但是我在九月十九觀音誕那天,剛到靈山衛碼頭看見的肯定不是她的冤魂!”

    陳溪這些年下來也算見識寬廣了,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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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猶不可置信倒抽一口涼氣。

    說起平生所遇最惡之人應該就是他的親生父親,為了自己一時快活竟然可以眼睛都不眨的發賣妻兒。要不是遇到傅家人,母子兩個的境遇不知還要如何地凄慘?可即便這樣,他也不想去憎恨父親,只當那是個不相干的人罷了!誰曾想這世上還有比他父親還要可惡百倍千倍之人!

    “那就請姑娘盡快把這個徐玉芝的畫像給我,我找幾個妥當的人悄悄去打聽,就借口說家里走失了奴仆!”陳溪斟酌著說完話后,低頭站在一邊有些欲言又止,也不說告退。

    傅百善抬頭看了他一眼,暗嘆口氣道:“蓮霧在我這邊挺好的,傷口愈合得也不錯。城里的大夫每隔三天過來給她把脈,說幸虧她身子強壯,才會恢復得這么快。想來明年開春之后,就能大好了!”

    陳溪就不由得漲紅了臉,“還請姑娘給蓮霧帶句話,讓她好好養傷不要多想,等我手頭的事忙完了,就過來看她。還有——,讓她把心放進肚子里,不管她變成什么模樣,生不生得了孩子,我都不嫌棄她!”

    半開的園子門里,金燦燦的萬齡菊開得一片熱鬧。

    荔枝喜滋滋地捅了一下身邊的人,小聲笑道:“這下高興了吧,瞧你這個矯情勁兒,非逼著這么老實的人把心窩子里的話掏出來才信。人家好容易來一趟,你面兒都不見。人家走了,又巴巴地盯著瞧。依我說,好好聽姑娘的話,把身上的傷養利索咯,明年開春上花轎才是正經!”

    荔枝身側是一張略有些蒼白的臉頰,正是大傷才愈的蓮霧。她怔怔地站了一會兒,忽然大步走到傅百善面前噗通跪下,“姑娘,你幫我退了這門親事吧,從今往后我不想這些了,我就跟著你過日子,你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傅百善冷喝道:“胡說什么?大夫只說你肚子受了傷,又沒說你一定不能生孩子!再說陳溪和他娘都是老實人,對你再沒有多話,你胡作個什么勁兒?”

    幾個未嫁的姑娘在這討論生不生孩子的問題,委實令人發笑。可是蓮霧一臉的執拗,“就因為他們娘倆是老實人,我就更不該坑了他們。過日子是要長長久久的,誰知道將來人心會不會變,與其將來受埋怨,不若現在做個痛快了斷!”

    一旁傻愣愣站著的荔枝看得直了眼,嘴巴張了合,合了張,一個字都不敢深勸,她做夢也想不到平常看著大大咧咧的蓮霧竟然藏了這么多的心思。是啊,男人怕入錯行,閨女怕嫁錯郎。即便是鄉下莊戶人家的男人秋天多打了幾擔糧,都尋思著揣兩個閑錢到城里喝頓花酒,誰能保證陳溪日后不變心呢?

    傅百善這才明白蓮霧的一腔忐忑和憂思,卻只感到心疼不已。

    上前將越發瘦弱女子拉起,親手拍去她膝上的塵土,細語溫言安慰道:“看你平常機靈得很,怎么在這件事上犯了糊涂。陳溪對你好,你就跟他好好過。但凡對你不好,你就拿出你往日的潑辣勁,鬧騰得他家雞犬不寧。至不濟還有我呢,竟敢欺負我的大丫頭,看我不把他收拾得規規矩矩!”

    荔枝這才笑嘻嘻地上前道:“再不濟還有咱家姑爺呢,那可是青州大營的正五品千戶。要是陳溪敢犯渾,就讓姑爺把他抓到海邊去修工事,一天到晚地光干活,工錢拿回來全給你收著!”

    蓮霧細白的臉上浮出幾絲紅暈,終于有些扭捏道:“那倒是不至于,我就是聽了大夫的話害怕真生不出兒子來,以后他會嫌棄我……”

    傅百善拉住她的手保證道:“為著以后還沒發生的事,準備錯過眼前這么好的人,你是聰明人犯糊涂。好了,你們成親前我讓陳溪白紙黑字約法三章,給你吃個定心丸。況且這世上生不出兒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個個都鬧著要休妻的話,這天下就甭太平了!”

    此時此刻,離小棗莊傅家別院三十里叫廟子鎮的地方,一個年輕的女人也在惶恐,肚子里到底是不是兒子?這大半年的時間里,那人都對自己冷冷清清的,要不是時時拿回宅子里的各類厚重補品和衣裳首飾,還以為那人老早將自己遺忘了呢!

    肚皮一陣陣發緊,穩婆笑嘻嘻地安慰道:“太太放寬心,老婆子我當了三十年的接生婆,個個都是活蹦亂跳的。這肚里的胎就像樹上的果子地里的瓜,時辰到了自然就出來了!”

    趁著產婦歇力的時候,穩婆走到屋外小聲問道:“這肚子里好像是兩個胎兒,這當娘的身子骨小,又補得有些過了,到時候是保大還是保小?”

    屋子外一直等著音訊的中年仆婦塞過來兩個金錁子,笑盈盈地道:“我家大爺說了,在這十里八鄉你的手藝最好,全權憑你處置。要是實在有個萬一,就保孩子!”

    穩婆心道果然如此,她到這家來過三四回了,一次都沒有看見過男主人。這屋子里即將生產的女人恐怕是個見不得光的外室,指定是城里哪位有錢有勢男人怕自家老婆知道,悄悄把人藏在這邊的。

    心里嘖嘖嘆了幾聲,穩婆回身去看產婦,滿意地看到宮口已經開了三指。正要安排接下來的事務時,就覺得手心里鉆了一塊沉甸甸的物事。偷著瞄了一眼,竟是一塊約二兩的金鐲子。她是慣于此種事情的,抬起頭來面不改色地吩咐這個去端熱水,那個去拿草紙,不一會屋子里就剩下她和產婦了。

    年輕女人咬牙半撐起身子從枕頭下取出一個小包裹,低低道:“勞煩你跟外面的人說我肚子的孩子是早產,還有把這封信按照地址給我送出去,這些東西就全都是你的!”

    穩婆接過小包裹一看,頓時喜得見眉不見眼。雪白晶瑩的珠串,珠子個個都有指甲尖大小,翡翠鐲子拿在手里像一汪碧水,累絲金簪子上鑲嵌的紅寶成色也不錯。

    將東西小心收好,今日很發了一筆橫財的穩婆拍著胸膛笑著保證,“太太盡管放心,我定給你辦得好好的。”心里卻暗暗撇嘴,這人真是不可貌相,看著單薄不過的樣子,竟然有膽兒敢給男人帶綠帽子,只怕也不是個簡單的貨色。這要是進了大宅子,跟正房夫人肯定能斗上好幾個回合。

    穩婆雖然貪財,可是手中活計著實厲害。一碗藥下去,只過得了半個時辰,一對樣貌整齊的龍鳳雙生子呱呱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