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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零九章 市恩

    青州左衛大營,眼下已近冬月,正是秋末冬初時分。院子里,幾片余留的樹葉在枝干上要落未落,遍地已是枯黃之色。風一吹,葉子就隨風上下翻滾,憑空給人一種蕭條之感。

    裴青看著眼前的景象,心里卻想起青州城里珍哥回來也有月余了吧?因公務繁忙一時脫不開身,隔得這么近卻不能相見只能書信往來,雖為憾事倒是隱含了一種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甜蜜在其間!

    按捺住心口喜氣猛然旋身,在大營前任幾個佩刀侍衛仔細搜查過后,裴青定了定神,掀開了厚重的棉簾子。一抬眼,就見大營主位上一位帶了烏紗翼善冠,穿了細纻布常服器宇軒昂的青年正在翻看歷年的軍報,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禮。

    青年快步走過來將他扶住,溫言笑道:“裴千戶不必多禮,你我相識未久卻一見如故,想來也是一種緣分。你年紀輕輕卻功勛卓然,不但在兵部就是在我父皇面前也是排得上號的人物,我還要向你多多請教才是!”

    態度和煦的青年正是秦王應旭,自駐守登州以來恪盡職守事必躬親。裴青跟他打了幾次交道后,對這位行事與眾不同的皇子也油生了幾分好感和改觀,覺得這人不但性情英明果斷,其胸中還甚有韜略。特別是近半年來,為重修東南一線海防,這位殿下頻繁往來各處軍事重地,其豪爽作派更是得了很多年輕軍官的擁戴。

    應旭也在細細打量眼前這位軍中新貴,才二十三歲就是正五品的實權千戶,滿朝都算是屈指可數的。他早有心將收之麾下,偏偏這人跟青州左衛指揮使魏勉一樣,看著老實勤懇,行事卻不卑不亢滑不留手,事情可以幫你辦卻絕不提投靠依附二字。

    應旭心下暗自揣度卻滿臉笑容,將桌上的一只半尺寬的匣子推過去道:“前次無意間拿了你的那本《滿井游記》,我實在是喜歡,不知不覺就給翻爛了,實在無顏拿來返還。知道千戶喜愛書籍,恰好底下的人搜羅了一批孤本,我正好手邊無事,就特地給你送了幾本過來。拿這個做賠禮,還希望千戶你笑納!”

    裴青人雖寡言卻絕不孤高,忙起身連道不敢。心里卻知道這匣子里所謂的孤本怕不止價值千金,還勞煩一品親王親自送上門來,這份恩寵實在是熱絡得燙人!要是今日不收下此物,只怕這位天之驕子面上不說,心頭卻一定會惱怒非常。

    上司兼師傅魏勉早就說過,跟這些皇子皇孫相處最難的就是把握好其中的“度”。遠了不行,那是怠慢;近了也不行,那是阿諛。特別是這些皇子放下身段與你結交,態度和軟得跟你稱兄道弟,更是只能高高地敬著,千萬不能隨意當真,因為那是市恩賈義。

    裴青面上含笑,腦子里輕轉了幾圈后衡量了得失,手指在檀木官皮匣子上輕輕摩娑了幾下,故意做出一副實在難以割舍的樣子,最后才感激涕零并暗含了幾分愧不敢當的神情小心收下了。

    果然應旭面上神色一時大霽,態度更加和藹親切,招呼人坐下后就閑談起了軍中公事。兩人都是心中有丘壑的人物,說起事情來言之有物頭頭是道。一方提出問題,另一方總能迅速給出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應旭再次感覺如遇知音獲益非淺,更是下定決心定要將此良才收服。

    不知不覺間,屋角更漏已至卯時。外面天色將亮,正準備離開的應旭忽然側首問道:“軍中的奸細還沒有拿到嗎?可惜我放了這么久的餌料!”

    裴青垂下細長鳳眼恭謹答道:“卑下心中已經有了懷疑的對象,現下只是看誰人沉得住氣了!”

    應旭挑了挑眉角,倒是頗為滿意對方的沉穩。接了侍從遞上的斗篷,邊系邊往外走時略略回頭低聲笑語:“小王在登州掃榻煮茶,以候君之佳音!”

    彪悍的佩刀衛士們拱衛著雙轅馬車轱轆轱轆地走出好遠,王府總管太監曹二格依舊側著頭看著身后。應旭看他這副怪模樣不禁罵道:“你身上的金子掉人家地頭上了,抻這么長的脖子也不嫌累得慌?”

    曹二格等的就是搏主子一笑,忙將窗欞格子拉好,縮回身子小心陪笑道:“奴才不是為主子鬧心嗎?這個裴青忒不識抬舉,主子愛惜他的才干,幾次折節下交,偏偏他就是不肯說句痛快話!”

    應旭靠在鴉青流云百蝠大迎枕上不在意地道:“莫小瞧了他,此人十六歲從軍,短短七年時間就穩穩坐到了五品千戶一職。其中固然有魏勉的著意提撥,更重要的是他的軍功乃是他真刀真槍踏踏實實掙出來的,京中那些靠了父祖余蔭耀武揚威的紈绔子弟給他提鞋都不配。青州左衛我到過不下十次,你看軍中不管老少提及他都是滿篇贊譽之詞,可見這人的厲害之處!”

    曹二格猶自忿忿,“主子淘換了好東西,自己都沒舍得留下,巴巴地連夜送過來。這裴青要是真會做人,就應該立刻拍著胸膛子大聲說——生是王爺的人,死是王爺的鬼才是!”

    應旭聞言哈哈大笑,良久停下之后才喃喃自語道:“到底什么東西才能打動他呢?高官、黃金、美人,好象都不足以讓他坦誠相待啊?”

    曹二格眼珠子一轉遞了個點子,“宮里頭的德儀公主今年要滿十八了,雖不是您一母同胞的親妹子,可也養在惠妃娘娘膝下許多年了。您說要是讓這裴青尚了公主,您不就等同得一臂嗎?”

    “德儀?”

    應旭遲疑道,隨即緩緩搖頭,“裴青雖然寡言,但是年齡相當,眉眼俊朗生得一表人才,要是不論出身,朝中年輕子弟中難有與他匹敵之人。只是本朝有律法,尚主者不得握兵權。以裴青的才干,我將來是要大用的,只許以駙馬之位著實委屈他了。”

    說到這里,應旭忽然壓低聲氣道:“再有就是我懷疑裴青是父皇安插在軍中的人,所以才會對我的屢次示好罔顧!”

    曹二格一驚,心頭立時打起小鼓,暗暗回想這段時日以來有無對裴青不敬的地方。要是裴青真是皇帝安插的人,那他可是有密折直達圣聽的權力。十幾年前他還是個小內侍,雖然歲數尚小但也開始記事了。那位帝王的雷霆一怒,宮里宮外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化為塵埃。

    應旭看見他一提父皇二字,就立馬變成那副鵪鶉一般的老實模樣,著實令人好氣。笑著踹了他一腳,心里卻也不無羨慕,什么時候自己也能成為象父皇那樣威勢赫赫的人物?父皇將自己放在邊關百般錘煉,另一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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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卻又縱容三弟晉王的勢力在京中坐大,到底是為什么?

    父皇,您心中到底屬意于誰呢?

    登州府的鼓樓大街,鎮守太監徐琨微瞇了眼睛看著手中的紙條,半響才嗤笑了一聲道:“這么說來咱們這位秦王殿下竟然想招攬裴青,他難道不知道這個人差一點就娶了那位傅姑娘?要不是因為傅滿倉失蹤,說不定兩人早就洞房花燭夜了!”

    徐大躬著身子道:“裴青知不知道這件事還是兩說,但是秦王殿下顯然是不知情的!”

    徐琨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他一直頗為自得自己消息的靈通,就摩挲著光滑的下巴笑道:“真是有意思,前次你們奉徐玉芝的命令去截殺傅百善,結果行事不慎露了痕跡,讓這個裴青順藤摸瓜追尋了過來。那可是個人精子,絕對不能讓他到處給咱們惹事。”

    微微晃動的燈光下,養尊處優的守備太監瞇起眼睛,“若不是我當機立斷為你們掃清了首尾,興許就讓這小子成了事。只是情急之下,用了魏勉這個好不容易存下的人情實在有些可惜。罷了,少不得老人家我親自出面,將他好好地收拾一番遠遠地打發了。省得給秦王殿下添堵,只是不知道秦王殿下日后記不記得我的好處呢?”

    裝飾豪奢的屋子里回響起徐琨怪異且得意的桀桀笑聲,徐大自然知道這是主子的自言自語,是不需要他這個當奴才的說話的。于是在一邊老實站著,只是腰身躬得更低了。

    裴青好容易得了半天的休沐,心里又實在是擔心傅百善的近況,連忙趁隙換了便裝騎馬出了青州大營。此時已經過午,天際掛著的太陽卻感受不到一點熱乎勁。他緊了緊身上的夾棉袍子,心頭卻是熱乎乎的。說來跟珍哥已經有一個月未見了,也不知道這丫頭緩過勁來沒有?顧嬤嬤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人,說沒就沒了,珍哥又重情義,只怕心頭難受至極。

    事情出來后,裴青親自去探查那具遺留下來的兇手尸身。

    裴青一向是膽大心細之人,再說那死去的兇手生前也沒想到會被人殺了,身上的衣物都留存著。這一探查,果真就發覺了幾處讓人起疑的地方。正待往下細查之時,青州衛指揮使魏勉讓他即刻前往鰲山衛,負責來年東南海防的火炮布置。這是今年最緊要的公事,只是以往這類事情都是魏勉親自去,這回的差事卻是推在他的頭上。裴青不好推辭,只得將剛剛查到的線索封存,等從鰲山衛回來后再說。

    東南沿海地勢復雜,其火炮布置點要考慮到山勢、風向、射程、命中率,林林總總不一而足。饒是裴青這般經年浸泡在軍營里的人,也在心中暗暗叫苦。幾乎每一個布置點都要親自去采選和丈量,選好位置之后還要甄選人員施工,忙得簡直是一塌糊涂。每日一回軍營累得倒頭就睡,整個人變得又黑又瘦,只怕珍哥看到了要落一場好埋怨。

    心中正在忐忑的裴青甜蜜蜜地想著,迎頭就被兩個青衣人攔下,說有家主求見。

    裴青一皺眉正想調轉馬頭不予理會,就眼尖地瞧見兩個青衣人腳下俱都穿了一雙厚底翹頭的鹿皮靴子,心頭便不自覺地咯噔了一下。故意沉吟了一下才悄然提高警惕,跟著兩人進了一處茶窠子。很顯然這處簡陋的所在早已清理過,靠里的一張桌子只獨獨坐了一個面相白胖的老者。看見人進來,有些矜持地拱了一下手道:“裴千戶貴人事忙,我等了老半天才等到你出來呢!”

    這人一副鄉間富家翁的姿態,說話時卻有一種不經意的陰柔做派。裴青心頭一緊,已然明白眼前這人大致的身份。那人眼睛何等厲害,立刻咯咯地笑了出來,“裴千戶想來老半天才認出咱家是誰,可咱家可是一眼就認出了裴千戶。當年大人在京中也是系出名門世家,怎么就落到了如此艱難的境地?要是讓你的父親看到了你如今的處境,只怕要心疼后悔得緊呢!”

    裴青眼神一陣急縮,一時間連后背都生了冷汗,右手也不自覺地觸到了腰間的雁翎刀。

    來人于是更加滿意,嘿嘿笑道:“千戶不必焦急,咱家此次前來只有一事相求。唉,咱們做太監的老了不想別的,就想謀個太平的地方養老。秦王殿下往日里對我有大恩,我尋思著受了人家的恩惠總得回報一二,就想起了昔年的一件往事。京城宣平侯趙江源寵妾滅妻,還將嫡出長子親自勾除出宗譜,這件事雖然有些讓人詬病,但是那位嫡出長子也不知道現今怎么樣了呢?”

    裴青食指在杯弦上移動,垂下眼睫緩緩道:“徐公公特意出了登州守備府,大概不是真心想問這句話的吧!”

    徐琨頗有些驚異這人竟讓這么快就鎮定下來,心里卻更加下定決心不能讓此人出頭。便大大方方地說出此行目的,“秦王殿下對我有大恩,眼下又對我禮遇有加,所以他的不痛快就是我的不痛快,當奴才的自然要為主子分憂。我不巧剛聽說了一件事,殿下想納青州高柳傅家的二房長女傅百善為側妃,我這個小嘍羅少不得要來探探路了!”

    裴青感到一陣好笑,敢情人家正主還沒著急,這位徐太監就開始上火添柴了,便冷笑道:“秦王殿下英明神武寬宏大度,想來也做不出強搶的舉措。公公不妨前去告知殿下,就說他看中的傅姑娘是裴某未過門的妻室,看看殿下會怎么答復你?”

    徐琨白胖的臉頰上肌肉有一絲顫動,有些皮笑肉不笑地微微俯下身子道:“我又何須到殿下面前直陳此事,只要到高柳鎮求見傅氏一族的家長,告訴他們視作榮光是二房未來女婿青州左衛裴青裴千戶,其實是個被生父親自逐出宗族的棄子,是個連真正戶籍都沒有的黑戶,是個連乞丐都不如的浪人。你說,有哪一戶人家愿意有這樣不堪出身的女婿出來丟人現眼?”

    裴青猛地一抬頭,一貫鎮定自若的眼神里再也掩飾不住震怒。

    徐琨卻看得哈哈大笑,故意語重心長地道:“千戶雖然能干可還是嫩了一點,你縱然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人家傅姑娘考慮。咱家也是為你好,先把這層紙給捅穿了,總比日后受人指點來得要好。想想看,傅姑娘成了秦王府的側妃,身份高貴不說連帶高柳傅氏一族都有榮光。可是跟了你有什么,事情爆開后你連名字都是假的,連身份籍貫都是假的,即便上頭有人護著興許連官身都要丟掉。人家百姓才不會管你是不是受了冤屈,因為你就是個如假包換的忤逆之人!”

    外面的天色已然昏暗,茶窠里的事物開始變得模糊。裴青盯著桌幾上的一塊污臟,腦子里渾渾噩噩地卻是什么也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