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子小說網 > 雀登枝 > 第三十章 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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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狠毒

    天色越深河水也越發冰冷了,先前那個番子游了過來,看見裴青口里竟銜了把鋒利匕首,眼里就忍不住現出幾分激賞。隨后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們有弟兄說這條河道前頭還有個小水岔,平日里也有三兩艘漁船停靠在那里頭!”

    裴青眼睛一亮,掉轉身子不發一言地伸展了胳膊就往那邊游去。仗了手長腳長幾個呼息間就把幾個番子落在后面,氣得先前傳話的番子把裴青的各位祖宗問候了個遍。

    過了一個岔彎,里面果然停了幾艘小船,裴青抬頭仔細地觀望著周遭的情形。抺了下臉上細密的水漬后,鼻子里忽然靈敏地捕捉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氣味,幽深的夜里他的瞳孔不自覺地緊縮了一下,然后就象海里一只巨大的鲾鲼一樣悄無聲息地往最里邊的漁船游去。

    這艘漁船外觀上并沒什么不同,但當裴青游進三丈內時已經知曉那是一股酒味,細細一辯竟是九江十二坊的雙蒸酒。試想如此破爛的漁船,是什么人喝得起這般一兩二錢銀子一壺的好酒?

    裴青心頭一陣激動,緊挨了船舷扒在船邊不敢使大力,要知道這種小船份量輕,跺跺腳船身都會發生偏移,要是冒然爬上去說不得會驚動強人。正在尋思間就聽船尾傳來一聲女童嬌蠻的呼喊:“給我拿點吃的,我要餓死了!”裴青聽得眉眼一跳,那不是珍哥又是哪個?

    船首艙里正在獨酌的男人回過頭來,昔日尚算俊秀的五官在暗淡油燈的影映下顯得陰森可怖,聞言扯了下嘴角后卻依舊起身拿了個米餅遞過來。珍哥揚了頭軟聲說道:“畢家姑父,我口渴得很,我聞見你熬了魚湯,好歹給我舀一碗。我要是有個不好,我爹怕不會痛快給你銀子的!”

    裴青伏在水里小心地只露了半個頭在外面,他在傅家住了整整三年,聽到珍哥的話立刻就明白了這綁匪的身份,竟是與傅家交好的唐天全唐老爺的妹夫畢又庭。

    關于兩家的恩怨他也略知一二,因這畢又庭昔日曾嫉恨于傅滿倉,便尋隙誣告其私運兵器于海外,卻沒想到踢到鐵板,誣告不成反被剝了秀才功名,難不成是因為這事才綁了傅滿倉的女兒尋仇?

    此時站在艙里的畢又庭不屑地想到這不過是個八歲女童,能翻起什么大浪?于是上前給她解了手上的繩索,又拿了米餅放在她面前。女童倚著艙板秀氣地咬著飯食乖巧不已,如緞的頭發如蜜的面龐在昏暗的油燈下依舊發出細膩的光澤。

    畢又庭心里又羨又嫉,不無惡意地開口言道:“小丫頭,我從未想過讓你爹送銀子過來贖人,到現在為止傅滿倉都不知道是我抓了你呢!”

    看到女童懵懂的雙眼,加上又喝了些老酒,畢又庭先是得意洋洋地笑出了聲,緊接著神色復又變得凄厲狠毒:“你爹害得我如此之慘,不但名聲掃地還讓官府剝了我功名,這幾年來我像是在地獄里一般過活,全靠老婆娘家接濟,你知道我那大舅兄夫妻倆是如何奚落我嗎?說我是打秋風的,一介商賈之人竟敢如此抹殺我的顏面?而這一切,你的那個好爹爹就是始作俑者!”

    眼看女童瑟縮著身子臉上也顯露出了懼色,畢又庭面上的猙獰漸漸消散,浮現出一種誘惑般的笑容,緩聲道:“你莫怕,在蘇州揚州二地那邊有人專門尋了你這般大小的女孩,教習琴棋書畫各種技藝修煉身段氣質,等十五六歲了就嫁到豪富之家去享福。雖然此生你大概不會再見你的父母,可是那邊有數不盡的好吃的好玩的,還有最精致的衣服和首飾,你定會喜歡那邊的!”

    裴青聽得心頭大怒,那蘇揚二州有種人家先出資把貧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買回后調習,教她們歌舞、琴棋、書畫,長成后賣與富人作妾或入煙花柳巷以此從中牟利。因貧女多瘦弱,瘦馬之名由此而生,其實是一種變相的人肉買賣交易。

    其中一等資質的女孩,將被教授彈琴吹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細的化妝技巧和形體訓練。二等資質的女孩,也能識些字、彈點曲,但主要則是被培養成財會人才,懂得記賬管事以便輔助商人,成為一個好助理。三等資質的女孩則不讓識字,只是習些女紅、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爐食、擺果品、各有手藝,被培養成合格的主婦。

    那瘦馬之類的是何等不堪的下賤之人,這畢又庭竟想將傅家千嬌萬寵的八歲女兒賣入那等娼寮之地,裴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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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心頭一陣戾氣陡生。正要尋機干脆一刀劈死這個惡人時,卻聽珍哥弱弱地問了一句:“畢家姑父,可否先為我端碗魚湯,這米糕甚是干硬,噎得我喉嚨痛得很!”

    畢又庭哈哈一笑,在鐵鍋里舀了一碗滾燙的魚湯,放在女童的面前,故作憐惜地說道:“且好好吃吧,過得今日不知還有多久你才又吃得到這廣州城流溪河里的魚呢?”

    裴青踩了水終于無聲無息地支起半個身子趴在了船頭上,就恰見珍哥小心地接過大海碗后微微一笑,無比利落地就將那碗滾燙的魚湯潑向畢又庭的臉面。

    畢又庭發出一聲慘叫,像無頭蒼蠅一般在艙里胡抓亂竄。珍哥卻極快地一低頭把腳上纏繞的繩子一拽扔在一邊,象個出閘的老虎一般抓了把艙里角落的魚叉一股腦的就朝那人猛扎。鮮血從畢又庭的衣服里慢慢的洇出來,想是魚湯燙得過于利害,他顧不得身上只捂著臉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滾,在木質的船板上形成了一洼一洼的小小的黑色印跡。

    珍哥猶感不足,想了一下后伸出了腳上精致的繡花鞋,抽冷子往那人的下處使勁狠狠地一踢。珍哥的鞋從來都是顧嬤嬤親手做的,鞋頭微翹,鞋面用青灰緞面繡了萱草折枝紋。

    為她練功走路方便,顧嬤嬤特特學了當地夷族,鞋底是用白粗布和了糯米湯,在太陽下曝曬干透后才納成的千層底,耐磨經穿又堅硬無比。那一踢后畢又庭的慘叫立刻變得又尖又利,雙手捂了上頭又想捂下頭著實狼狽不堪。

    裴青看得一陣好笑,一個縱身就從水里利落地躍到船上,珍哥拿了魚叉戒備地望了過來,看見是他后一雙杏仁大眼立刻笑得像月牙一般。“七符哥,你怎么來了,看我今個收拾了個惡人呢!”珍哥又軟糯又得意地說道。

    裴青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發,仔細看后并沒有發現她身上有什么不妥,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然后又蹲在那個畢又庭身旁,卻沒有聽見他繼續嚎叫,細細打量之后才看到這人臉上一片紅亮腫泡,身上甚多細小的傷痕,竟是已經疼暈了過去。回頭望了一眼興致勃勃望著這邊情形的珍哥,裴青躊躇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問道:“你——你怎么知道要踢他那里的?”

    珍哥面上毫無羞澀理直氣壯地回答道:“我娘說的啊,說男的那里都長有一塊軟肉,平常碰不得的。若是我遇到壞人又打不過他,就可以使出這個絕招。這人老拿話欺我不懂,我氣起來就給了他一下狠的,那塊肉大概也踢碎了吧!”

    裴青一陣牙酸兼后怕,不知傅太太怎地想起讓女兒學這種陰毒招數,但關鍵時刻倒的確發揮了大威力。他在傅家住了有三年,先是貪圖陳三娘的吃食手藝,后來就是被這一家子的純樸給不自覺地挽留下來了。傅老爺豪爽為人忠義,傅太太精明卻不失仁善,珍哥嬌憨卻又明快爽朗。

    裴青自是曉得這丫頭的腳力,想起去年有一次臨時起興和這丫頭比試時,她隨便一腳就將自己的小腿踢得半天不能動彈,硬撐著回到寢房才看到那條腿已經是青腫一片不能看了。幸好還沒有斷掉,此后悄悄搽了半個月的藥酒才好,打那之后就再不敢下場和珍哥比力氣了。

    裴青用腳尖撥動了一下地上昏睡的人,看見那人一臉的猥瑣,想起先前這人對珍哥的恐嚇之詞,心下霎時間涌出了個一了百了的主意。這畢又庭像是傅家的跗骨之蛆一樣,心胸偏又狹窄無比事事計較睚眥必報,為了三年前的舊事竟將這般齷蹉下三爛的主意打到才八歲的女童身上,真是其行可誅,其心可誅!

    想到此處,裴青一時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腳尖一用力就將那人踢出了船艙。那人在狹窄的木板上轱轆了幾轉,連吭都未吭一聲就滾落在了河里,在昏黑的河面上砸出一塊不大不小的水花。

    珍哥上前一步站在他身邊同他一起看著河面上的漣漪漸漸消失,裴青這才發現這小丫頭竟有自己胸口高了。低頭細看她的神色,卻不見絲毫驚慌失措懊惱同情,巴掌大的小臉上只是一種淡淡的漠然。他心頭一動輕聲問道:“你不怪我這般狠毒要了這人的性命嗎?”

    側了顏面只看得清長長眼睫毛的珍哥微微頓了一下,從牙齒縫里曼聲細氣地答道:“這人——該死!”

    女童的稚言軟語像空中飄落的雨絲一樣毫無聲息地散開,不知為什么在這漆黑的寒夜里,裴青忽然感到悶沉的心頭仿佛要開出花來,心上有說不盡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