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葉老夫人來到書房。
往日基本是古皓以葉云天的身份去向老夫人請安,老夫人很少到書房來。
“娘,你怎么過來了?”
古皓扶著老夫人坐下,一旁的江念秋立刻倒了杯熱茶送上。
老夫人擺了擺手,道:“榮嬤嬤,你先下去吧。”
“是的,夫人。”
榮嬤嬤跟了老夫人幾十年,從未對老夫人的命令有過質疑。
聞言,江念秋主動說道:“大爺,奴婢就不打擾您和老夫人談話。”
老夫人連榮嬤嬤都調開了,她一個小小侍女更沒有資格留下來,于其等老夫人開口倒不如自己主動點。
葉老夫人看了一眼侍女,開口道:“不需要,你可以留下。”
江念秋愣了一下,她意識到接下來老夫人要說的事情,或許會和她有關系,所以才讓她留下。
“這……”侍女偷偷看了一眼古皓。
古皓:“老夫人既然讓你留下,你就留下。”
“奴婢遵命。”
“娘,你想說的是?”
葉老夫人笑了笑,問:“你覺得念秋這丫頭怎么樣?”
古皓想過很可能,可沒想到老夫人問的竟是這個,難道老夫人是想……
“這丫頭冰雪聰明,深得我意。”
“喜歡嗎?”
老夫人回到葉府也快一年了,府里的許多事情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古皓以練功為由,書房成了睡房,名門正娶的云芳華沒見多少次,整天和侍女待在一起。
她老了,但還沒傻。
古皓毫不猶豫道:“喜歡。”
江念秋站在旁邊臉頰發燙,腦袋低了下來不敢看任何人,小手玩弄著自己衣角,想逃又不敢逃。
話說到這種地步,再蠢的人都應該明白老夫人的意思是什么,更何況她一點都不蠢。
江念秋現在只想找個地洞轉進去,可是場合不允許,羞死人了!
老夫人呢喃道:“喜歡就好,就喜歡就好……”
“這丫頭隨云芳華嫁過來,就是我們葉府的人,今天我以葉府老主母的身份將這丫頭許配給你,她以后就是你的人,和我們葉府再無關系。”
“娘,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就算我娶了念秋,她還是我們葉府的人。”
古皓和江念秋的臉色同時有了些許變化,他們已經意識到了什么。
“你走吧,帶著這丫頭離開……”
古皓遲疑道:“老夫人……你都知道了?”
“雖然你和云兒長的真的很像,可你不是云兒……”
葉老夫人溫柔地撫摸著古皓的臉,仿佛是想把這張臉深深記在腦里,惋惜道:“我多希望你就是我的云兒,可惜……你不是。”
是不是自己的兒子,她身為母親還分不出來嗎?
葉老夫人與古皓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她從古皓平日的言行舉止能看出古皓并無惡意,在葉府里深受下人尊敬。
假扮葉云天之事,大概也是葉云天吩咐江念秋與孫管家做的。
如果沒有武斗邀約之事,老夫人或許會一直假裝被蒙在鼓里,可現在她做不到,這對古皓并不公平。
葉老夫人放開了古皓的臉,嘆道:“這是我兒惹下的禍,不應該由你承擔。”
古皓無奈道:“老夫人,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本以為能瞞過,結果還是被發現了,他果然沒有什么演戲天分。
葉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道:“從你說出‘我錯了’三個字的時候……”
古皓回想起黃泉相見時的場景,他說出‘我錯了’三字之后,葉老夫人抱著他痛哭了許久。
他當時還以為老夫人是喜極而泣,結果根本不是,沒想到他那時就已經暴露了。
老夫人眼眶發紅,道:“知子莫若母,以云兒的性格,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說出那三個字。”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所以更不應該為云兒犯下的罪孽付出性命。”
老夫人牽著江念秋的手,交到古皓手中,道:“十二月十二之戰,你不必理會,帶著這丫頭離開云州,離開武國,到一個誰也認識你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老夫人,我……”
江念秋想要說什么,可老夫人只是搖了搖頭,道:“丫頭,他和我兒不一樣,是個好孩子,遇上自己喜歡的人就好好把握,別等失去了才后悔。”
江念秋倔強道:“公子說他有必勝的把握。”
“傻丫頭,我看你是徹底陷進去了,他說你就信?這孩子只是不想讓你擔心而已。”
老夫人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是怎么騙過九大門派的,可青霸圖已是半步先天,除了先天強者,誰敢言自己有必勝的把握?”
被這么一提醒,江念秋終于意識過來,只怪遇上古皓開始后,一切事情都變得順風順水,讓她產生了盲目的信任。
“公子,老夫人說的話是真的嗎?”
古皓反問道:“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公子你起誓!”
“這,這……”
古皓從前是絕對不相信對天起誓這玩意的,不過現在總覺得神魂世界有些邪乎,不能亂起誓言,不然到時候自己坑了自己哭都沒有眼淚。
江念秋見古皓這支支吾吾的樣子,哪里還不明白老夫人說的話是真的,什么必勝把握,全是古皓騙她的。
古皓詭辯道:“念秋,這種事情哪有必勝的說法,就算你跑去問青霸圖,他同樣不敢說有必勝的把握。”
“可是……可是……”
江念秋一想到公子可能會死,她對老夫人的提議就抗拒不起來。
她將自己看成是葉府的人,不想臨陣脫逃,但她更不想看到古皓死去。
“孩子,離武斗日子還有點時間,你好好考慮清楚吧,你沒有必要為我們葉府做到這地步。”
葉老夫人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問:“能告訴我,云兒他究竟怎么了?”
老人的聲音有些顫抖,就算不問,她心里大概也知道了答案,問出來,或許是心里還抱有一絲幻想。
古皓嘆了口氣,道:“老夫人,葉云天他已經死了……”
他知道真相對老夫人很殘忍,可事到如今,根本隱瞞不下去。
聞言,葉老夫人眼前一黑,身體搖搖墜墜,古皓早有準備及時扶住老人。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哪怕心里早有準備,但真正聽到兒子的死訊,老夫人還是沒能控制好情緒,落下了悔恨的淚水。
江念秋安慰道:“老夫人,大爺他從來沒有怪過你。”
“他應該怪我的,是我偏心……”
兒子的死訊,讓老夫人多年埋藏在心底里的悔恨徹底爆發,兒子已經走了,她卻安然無恙,明明錯誤的源頭來自于她。
葉老夫人向古皓訴說著自己過去曾犯下的過錯……
葉家兄弟的父親年輕時曾受過重傷,留下暗疾無法治愈,在兄弟倆還小的時候就走了,是老夫人將兩兄弟一手帶大。
葉云天雖是兄長,可性格從小就叛逆,貪玩成性,不愛練武,遠不如弟弟葉龍乖巧聽話,勤練武學。
日子一長,老夫人自然偏愛葉龍多于葉云天,對頑劣成性的大兒子也就聽之任之,隨其在外胡作非為,將振興葉府的希望全放到小兒子的身上。
如果不是葉云天犯錯,她甚至不會特意去關注。
后來,老夫人公開宣布,葉府將由次子葉龍繼承。
葉云天終于忍不住,曾私下找過她,質問:究竟要如何做,她才愿意將府主之位傳給他。
老夫人的要求是讓葉云天在武道上完勝葉龍。
葉云天并非天生的武癡,他從小頑劣,少年時期武道境界遠不如葉龍。
就是老夫人說出要求后,葉云天才有了武癡的雛形,陷入瘋狂修煉中,再加上本身就有天賦,武道修為如有神助,突飛猛進。
沒過幾年,武道一途,葉云天將葉龍徹底壓制,以勝者身份要求老夫人履行當初承諾,便有老夫人更改府主繼承人之事。
本就是早已定下諾言,可在外界眼中葉云天就是用武力逼迫生母,以下犯上的逆子。
老夫人同樣覺得被葉云天羞辱,一氣之下立下誓言,隱居寺廟,自此母子不死不見!
……
寺廟的多年靜修,終于讓老夫人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大兒子年少時的叛逆,全是她一手造成。
葉云天從小的所有叛逆舉動,不過都是為了吸引她的注意罷了。
她越是偏心葉龍,葉云天越是叛逆,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她關注自己。
葉云天要求老夫人更改府主繼承人之事,想要的或許就不是府主之位,只是希望自己能得到母親的正視。
老夫人只恨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失去的時光無法尋回,造成的傷害也會留下疤痕。
……
許久之后,葉老夫人情緒平復,問道:“云兒他是怎么死的?”
古皓:“走火入魔。”
江念秋沒有補充,算是默認了古皓的說法,他們為葉云天留的最后一點尊嚴。
葉老夫人神色黯然離開,看其離去的背影,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念秋,在你眼中,葉云天是怎樣的一個人?”
侍女考慮了許久后才說:“大爺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
“值得敬佩嗎?”
古皓心里很長一段時間,認為葉云天就是一個爛人。
武道超一流高手,竟把自己嫖沒了,這樣一個人還不夠爛嗎?
回到葉府后再添印象,爭權奪利導致兄弟反目,甚至不惜弒母……
葉云天從來沒有為自己辯解過一句,自傲的他不屑于與外人解釋。
他所了解到的葉云天,就是外界所了解到的葉云天。
生母偏心,一個孩子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只為母親正視自己,這錯了嗎?
在其位謀其職,葉云天為云州州主,懲奸除惡無數,一身傷疤皆是斬殺江湖惡徒所留。
哪怕死后,依然沒有忘記職責,葉云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他的目的是為了自己嗎?
人都死了,哪里還有自己,不過是為了穩定云州而已。
風州如今雖然穩定下來,可去年青霸圖未現身前,經歷過一段黑暗歲月,民間百姓苦不堪言,卻有苦難說。
以武國國情根本不會為普通百姓向江湖名門追究問責,云州若不是葉云天安排后手,情況比風州好不了多少。
葉云天這一生對不起許多女人,可也對得起許多人。
人無完人,他稱不上什么好人,但也絕非爛人一個。
至少在大義上,葉云天擔當得起云州百姓那一聲:葉州主。
其實,就算老夫人不提醒,古皓也曾想過跑路這個方案,以目前實力對上青霸圖真沒多少勝算。
只是他可以逃……
葉府能逃嗎?
云府能逃嗎?
云州能逃嗎?
和葉云天有關系的人又能逃多少個?
他要是逃了,青霸圖必定遷怒于葉府,等滅了葉府緊接著就是云府,與葉云天有關系的人一個都逃不掉,青霸圖會一直殺到他現身為止!
可剩下不到一個月時間,不管是閻王生死訣還是先天極陽功,都不足以突破。
必死之局!
古皓心里自問:葉云天如果還活著,明知必死的決斗會逃嗎?
古皓清楚答案,肯定不會!
葉云天這種人寧愿站著死也不會跪著活。
他若逃了,怕連葉云天都不如。
……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隨著決戰之日越來越近,風云二州多了許多陌生的面孔。
往日高調的一些大門派,這陣子也低調了許多,護法長老們多次叮囑門下弟子,外出時千萬不可惹事!
十二月十二日,風云二州州界……
武國四州前來觀看這場巔峰對決的人,將武斗臺圍得水泄不通。
密密麻麻的人流像是成群結隊的蟻群,從天空俯瞰下去,黑壓壓一大片,前能見頭,后不見尾。
人群隊伍的頭,正是為決斗而建立的武斗臺,說它是臺,實際是一座廣場,只用石板在地面鋪了一層。
這種層次的對決,雙方實力驚人。
武斗臺不管建造的多堅固,最后也會承受不住被打崩,因此用石板將戰場范圍標出即可。
武國皇室不僅特意加大了武斗臺的面積,甚至還在戰場范圍之外,留出相當大的緩沖地帶,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以免戰斗失控,殃及池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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