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子小說網 > 馭君 > 第一百六十七章 鴻雁傳書
  鄔瑾到京都時,京都才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

  各地趕考舉子涌入京都城內,賃宅住宿,離貢院越近,賃錢越貴,有曾出過狀元的屋子外面,掛著一塊牌匾,上面寫著“狀元吉地,一日千錢。”

  考生也有囊中羞澀者,只能賃在離貢院較遠之處,好歹也在城中,方便結交朋友,參加文會破題,買小報看時局——春闈將至,再閉門造車,似已經不合時宜。

  鄔瑾進城走了一趟,隨后出城,獨自一人在城外尋地方賃房屋,最后以一個月一百文的賃錢,住在了云羊道觀。

  云羊道觀清凈,三位道長道行不淺,深諳道法自然,院中野草任憑生長,石板隨意碎裂,屋瓦恣意滑落,風一陣、雨一陣、雪一陣,野貓入、野狗入、燕子也入,自然至極。

  鄔瑾隨遇而安,住進去第一天,扛著鋤頭從野草里鋤出一條道來,架起梯子,將完好的瓦片蓋上,又去買來明紙糊好窗戶。

  三位世外高人雖是認為‘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不必拘泥,但見鄔瑾勤勉,就將鄔瑾的賃錢變成了一個月三文。

  云羊道觀已是如此自然,殿、閣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自山門起,只有玉皇殿、四御殿、三清殿,每日寅時,三位道長便在三清殿做玄門早課。

  住進去第二天,鄔瑾也早早起來,先站在三清殿外,聽三位道長念誦:“琳瑯振響,十方肅清,河海靜默,山岳吞煙。萬靈鎮伏.”

  他聽完一段清韻,便走到玉皇殿外的銅鼎旁,背誦《大學》,而后回到屋中,鋪紙寫信。

  他于行首雙抬落筆:“兒鄔瑾敬稟父母親膝下。”

  思索著鄔意認識的字,他盡可能簡略:“兒已于十一月初平安入京,住于京都云臺縣云羊道觀,飽食無憂,讀書發奮,望父母康強,家中平安,過半月,兒再來信。”

  擱筆將這封書信小心放置在一旁,等待墨干,他再鋪開一張竹紙,輕輕落筆。

  “聆風。”

  思緒萬千,他在腦海中理了又理,才繼續寫道:“我已至京,京都人物繁華,千燈萬火,九衢三市,行人難通。

  奇怪,寬州的風,竟絲毫未曾吹進這里,戰事止于堡寨,止于寬州,無人提起,無人談論,一切大好。

  我本想將城中景物一一描繪,然而行走在其中時,我似山野村夫,驟然闖入,處處不適,未曾細看,倒是見到攤販賣糖,有糖為澤州餳,下酒所用,中間空,外面裹滿芝麻,嚼之滿口生香,寬州未曾有。

  已買。

  我住在城外云臺縣云羊道觀,此處清凈,三位道長功課勤勉,早晚功課,無有懈怠,我聽后,獨愛這句‘河海靜默,山岳吞煙’。

  久不聽塤聲,甚念。”

  京都的風,隨著兩封信和兩包糖傳入寬州,一份送至鄔家,一份送至莫府,再由殷北送去堡寨。

  十一月底的寬州城已是朔河冰凍,堡寨被一片大雪壓著,處處悲風,侵人肺腑,每年此時,都是歇戰休兵之際。

  高平寨中,軍中變化大,鎮戎軍折損大半,莫聆風異軍突起,占據了高平寨一小壁江山,所住的地方,也變成了兩進的小院。

  莫聆風窩在自己的院落中,打開油紙包,澤州餳在遙遠旅途中已經稀碎,她捏起三塊扔進嘴里,邊吃邊看信。

  看完之后,她心中鼓蕩著一股快樂,讓她悄悄揚起嘴角,卻又無處分享,只能取出塤,坐在桌邊,嗚嗚咽咽吹了一曲。

  她這宅子原來是右路軍統制所住,自從右路軍全軍覆沒后她便住了過來,前院住著游牧卿和幾位親兵,后頭左廂是書房,右廂是殷南住處。

  塤聲穿過門邊多寶閣,跑進了院子,又從院子躥去前院,這時候,前院的諸位親兵就都找著借口,出去溜達了。

  游牧卿這位親兵長官不能走,只能駐足傾聽,聽了半晌,倒也聽出來一絲意趣。

  傻大個小竇從外面伸進來一個大腦袋:“姑娘又在招鬼?”

  游牧卿立刻瞪他:“少放屁。”

  “也是,鬼也不大愿意聽。”小竇皺著眉頭,兩只腳邁過門檻,走進來之后,呆站在原地,等塤聲停下,好去找殷南。

  他一心一意要和殷南共筑愛巢,殷南見了他和見了仇人一樣,時常是殺氣騰騰,動輒就讓他滾蛋,但是他認為殷南對待別人都是冷冰冰的,只有對著他的時候才會怒火沖天,熱氣騰騰,這不是愛是什么?

  游牧卿簡直要被小竇活活蠢死,有一回忍不住和莫聆風說起此事,誰曾想莫聆風卻認為小竇和殷南很相配。

  他當時瞠目結舌:“您是怎么看出來他們兩位相配的?”

  而莫聆風板著臉蛋,答的很認真:“小竇缺心眼,殷南少根筋,不是很配?”

  游牧卿驚掉下巴,然而逐漸的,他想莫聆風說的也對,這二人確實是相配,腦子都有毛病,最好能修成正果,不要再去禍害旁人了。

  此時殷南在給莫聆風洗衣裳,對塤聲充耳不聞,反倒聽出了小竇的聲音,心頭一惱,衣裳“刺啦”一聲,在她手中裂成兩半。

  她將這筆賬也一并算到小竇頭上,將衣裳搭在竹竿上,準備晾干之后帶回城中——這也是奶嬤嬤吩咐的,莫聆風身上一針一線,可以舊、可以壞,但是不可以少。

  晾曬過后,她轉動手腕,大步流星去攆小竇,小竇正好對這塤聲無法忍耐,便順勢而為,被殷南攆了出去,同時強拉著殷南去看風景。

  游牧卿對著這二位嗤笑一聲,又“嘖嘖”兩聲,回到屋子里拿出一條干肉來,一邊撕扯著吃,一邊聽塤。

  莫聆風吹個不停,吹的口干舌燥,腮幫子發痛,才擦干凈塤放下。

  她轉到屏風后的妝臺前,上面放著一面產自湖州的銅鏡,才打磨過,鬢眉微豪可查,她對著鏡子,“啊”的張開大嘴,俯身向前,瞪大雙眼,仔細看嘴里的牙齒。

  左下方的牙齒上還有個小黑點,但是不疼不癢,也沒有要出幺蛾子的氣息。

  她閉上嘴,走回桌邊,繼續吃澤州餳,吃完能捏起來的,就只剩下一小把捏不起來的碎屑。

  她見四周無人,就把油紙和糖一起端在手中,將其中一個角送到嘴邊,張大嘴,頭往后仰,將碎屑倒進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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