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子小說網 > 星輝落進風沙里 > 17.16
    第十六章

    “接到你電話那天……”傅尋突然開口:“是我在保護站, 站的最后一班崗。”

    他很少解釋。

    旁人對他是否存在誤會, 他也從未在意過。

    從摘星樓追到這, 是趨于本能。

    曲一弦似笑了笑:“你跟我解釋這個做什么?”

    她的語氣,有輕蔑, 也有不屑。

    “你沒欠我什么,也沒對不起我的地方。我發脾氣,單純是心情不好。”

    ……才怪。

    她就是怪他!

    怪他撒謊,怪他裝好人, 怪他連讓人失望還要事先偽裝。

    她唇角微耷,眉心輕攏,眼神又黑又沉。

    傅尋知道, 她是口是心非。

    來的路上, 他想好的那些措辭,在曲一弦拒絕談話的態度下也沒了說出口的必要。

    她并不在意他口中的真相, 也壓根沒想聽什么解釋。

    否則,以她的性格,當時在包廂里就能拎住他的衣領質問。而不是露出那種讓人看著有些心酸的表情, 摔門而去。

    曲一弦和他認識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

    她的囂張跋扈, 自己能兜得住。所以,她所有的情緒都是外露的, 她不怕你看穿她的想法,也不怕捅了窟窿。

    你可以對她示好, 也可以看不慣她, 就跟所有人在她眼里都像石頭一樣, 沒有分別。

    說好聽點,這叫個性。

    說難聽的,就叫油鹽不進。

    但這種用盔甲武裝自己的人,通常都有致命的軟肋,碰不得,提不得。

    意識到這點,傅尋立刻放松下來。

    他目光沉靜,盯著她看了一會,才說:“我明天一早的飛機回南江。”

    曲一弦斜了他一眼:“跟我說這個干什么?”她一點都不關心。

    等等……

    她正色:“寶不尋了?”

    “知道在哪了,就不著急了。”傅尋松了她的手腕,人卻沒退開,仍舊保持著把她逼進墻角的姿勢,又俯低了些:“你聽著,這句話我就說一遍。”

    他眉目疏懶,來時的那點急躁全沒了。

    “四年了,就算人死了……下場雨,刮陣風,尸骨也該重見天日了。”他從上衣的內口袋,抽出張名片遞給她:“你知道為什么你找了這么多年都沒任何線索?”

    巷角的燈光太暗,曲一弦只看到名片上鍍的一層彩膜。

    她接過來,看不清上面鐫刻金線的名字和簡介。她抬眼,眼里的野心蓬勃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還請傅先生指教。”

    她一字一頓,尤其“指教”二字,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說是咬牙切齒也不為過。

    她不信任傅尋。

    不像彭深,他對傅尋,是敬服,是絕無二話的尊敬和服從,幾乎盲目。

    傅尋沒直接回答。

    他思索了幾秒,轉頭看向來時的小超市。細看時,能看到門口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影,佝僂著背,一動不動地立在照明燈光的死角里。

    有點像影子,也有點像鬼魂。

    傅尋從發現有人一直盯著,到發現那道視線在哪,前后花了三分鐘。

    他猜測,是剛才站在超市柜臺后面的那個男人。

    曲一弦循著他的視線看去,仔細分辨了兩眼,才發現那是王坤。

    她從今晚得知傅尋就是當初在索南達杰保護站的志愿者后,對他就抱有十分的敵意,何止不友好,簡直像打擊階級敵人,不遺余力。

    “隔得那么遠,你還怕他聽去不成?”

    “我是對他感興趣。”傅尋回頭,也不在意她的態度不好,說:“古往今來,做交易都講究銀貨兩訖。我不缺錢,我們彼此交換對方感興趣的信息,你覺得?”

    曲一弦聽到那句“我不缺錢”,越發覺得傅尋礙眼。

    怎么有人長了一張好看的臉,說的話卻這么欠揍呢?

    她撇了撇嘴,不太愿意配合:“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糊弄我?”

    傅尋笑了:“如果你不滿意,我給你張支票,數字你隨便填。”

    曲一弦這才認真打量他,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終于認真起來:“你想知道什么?”

    “你想到什么說什么。”傅尋點了根煙,問她:“你要嗎?”

    曲一弦沒心情要,她斟酌了片刻。

    傅尋既然是星輝的投資方,也就有權利去調動星輝歷年的人事變動資料。

    王坤的事,他要是想知道,她不是唯一的途徑。

    想明白這點,她吸了口氣,說:“王坤是被我開除的,開除的經歷并不光彩,你真的想聽?”

    傅尋微瞇起眼,笑了笑:“想聽。”

    “他以前,是袁野那個位置,差不多算副領隊。退下來以前,四姑娘山的救援他是大功臣,救出了十幾個大學生。”說完好的,她開始說壞的:“但王坤耳根子軟,做人有些不著調。前兩年帶線的時候,客人央求王坤把車借給他開,借了都沒半小時,就出車禍了。”

    曲一弦的聲音壓得低,語氣卻極重:“那客人沒駕照,車禍后下身截癱 下身截癱,他老婆帶了一車的親戚過來,壓著王坤的腦袋要他賠償。”

    “他違反車隊規定在先,這事沒人能替他扛。除了傾家蕩產外,還賠進去一條腿。連這家超市,都是隊長接濟給他開的。他也為這事,一蹶不振,每天混吃等死,沒個人樣。”

    說完,她挑眉:“你問這些干什么?”

    傅尋吐了口煙,不知道落在哪處的目光忽然轉過來,看著她:“想多了解了解你。”

    曲一弦:“……”你這人有病?

    當然,這句話在她嘴邊繞了幾圈,最終還是被咽了回去。

    傅尋這人就是有本事讓人有求于他,無論什么境地下,他都沒有潦倒狼狽的時候。曲一弦就是討厭他,都得一邊討厭著,還一邊當佛爺給供著。

    你說都是人,都踩著同一片土地,呼吸同一片空氣,怎么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就這么大呢?

    她膈應得慌,又不得不心平氣和地問:“是不是該你說了?”

    “你找錯方向了。”他把煙碾熄,低著頭,聲音有些啞:“我研究過你的救援路線。”

    曲一弦冷笑。

    她覺得自己又被糊弄了,而且這次還是自己上趕著跳進坑里的。

    傅尋知道她在想什么,沉吟片刻,說:“江沅那次救援,直升機的救援費用全是我出的。”

    “曲一弦。”他伸手,扣著她的后頸,拉近。

    剛抽過煙,傅尋身上還有未散的煙草味。

    曲一弦仍在消化著他剛才在不經意間拋出的這個深水炸彈,全然忘記了反抗。

    他俯低了臉,鼻尖近到幾乎碰上她的。

    這么近的距離,他的聲音低得像是立體環繞的低音音響,盤旋在她耳邊:“我這里,也許有你想要的東西。”

    ******

    傅尋走后。

    曲一弦在巷子里站了片刻,跟沒事人一樣,回超市吃泡面。

    王坤看她吸溜面條吸溜得那么香,沒忍住,自己也泡了一杯。不過他心疼錢,只舍得泡個袋裝的。

    吃上面后,王坤問:“那人誰啊?”

    曲一弦沒答。

    她剛在傅尋面前揭了王坤的事,心里多少有點過意不去,不欲再把傅尋扯進來,又從貨架里挑了個鹵蛋加進面里:“怎么,你擔心我啊?”

    她用叉子拌了拌,把鹵蛋切成兩半,分了一半給王坤:“你在門口守著我那畫面,我看著挺感動的。”

    王坤被她說得臉紅,傻笑了兩聲:“也沒有……”

    曲一弦笑了笑,慢條斯理道:“沒有啊?那我豈不是白感動了。”

    她挑起一叉面唆進嘴里,不等咽下,說:“那不行,鹵蛋得算你的,我不給錢。”

    王坤的臉,一下就垮了。

    曲一弦這回是真的笑了,她想了想,覺得自己做人還真是挺惡劣的。

    ******

    回了酒店,曲一弦先給袁野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兩三聲,那邊才磨磨唧唧地接起來。

    袁野“喂”了聲,小心翼翼的:“……曲爺啊?”

    曲一弦一聽就來氣:“一百五十斤的膘是白長的?聲音還沒我大。”

    袁野撇嘴,好端端的提他辛辛苦苦長的肉做什么。

    他中氣不足,語氣仍舊虛弱:“這不是擔驚受怕了一晚,底虛么。”

    曲一弦冷笑一聲:“你也知道對不住我啊!”

    袁野哼哼了兩聲,解釋:“傅總不讓我告訴的啊,每次我想悄悄告密,他就給我吃眼刀子。”

    曲一弦:“你還挺委屈?”

    “那可不。”袁野聽她語氣稍緩,知道她是不打算秋后算賬了,立馬鮮活起來:“你跟傅總今晚都怎么了,你前腳走,他后腳追。一桌子的菜,就我跟隊長解決,浪費了一半。”

    曲一弦眉心微抽,覺得袁野還是欠揍。處境剛好點,就想著探聽八卦。

    她一沉默,袁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干笑兩聲,問:“曲爺你大晚上的找我,什么事?”

    “明天跟我進沙粱修車。”曲一弦說。

    她不提,袁野差點忘了曲一弦的車還擱在荒漠里,連聲應道:“行行行,我明天早上過去接你……誒,好像不行啊。”

    曲一弦眼一瞇,還沒發作呢,袁野說:“傅總明天一大早的飛機。”

    哦,他是說過。

    “所以呢。”曲一弦問。

    “傅總讓我去送他。”袁野說:“他說他還要回來,大G先停星輝的車庫里。”話落,他話音一轉,突然變得曖昧:“喔……傅總還交代了句,要是你開,就把車鑰匙給你。”

    曲一弦:“……”這話她沒法接。

    袁野還在那邊笑嘻嘻的:“曲爺,你說我兩搭檔這么多年,都那么熟了,有事你不好瞞著我的呀。”

    曲一弦被調侃得惱羞成怒,冷哼一聲:“一口一個傅總,你他媽是他小秘吧。”

    袁野被吼得一懵,挪開手機,看了眼屏幕——電話已經被掛斷了,頁面正從通話結束跳轉到屏幕首頁。

    他撓了撓頭,格外委屈。

    他曲爺,是大姨媽來了吧,這么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