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話，那名老者耷拉的眼皮微微抬起，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前這位年輕人一眼。
“閣下是誰？”
牧塵笑著道：“一名遠游道士，沒什么名諱。”
老者看了眼他身旁的那名女子，嘆息道：“道觀祖輩都已逝去，山外的天啟觀是如今方圓千里之內名聲最大的道觀，這位小姑娘天賦如此強大，在我這里只會蒙塵。”
牧塵笑瞇瞇道：“這丫頭是龍巢洲日月王朝的公主，家沒了，天啟觀這種金絮其外敗絮其中的道觀并不適合她，只有前輩這樣修為內斂的絕世強者，才能護住他。”
秦溶月神色平靜，沒有說話，內心有些驚訝，這位老者是一名絕世強者？
聞言，老人面色微微動容，看了眼女子一眼。
牧塵接著說道：“一洲王朝的氣運匯聚她身，若是順勢而為被有心人利用，很可能會演化成禍亂天下十三州的格局。”
聽見這話，老人無奈嘆了口氣，這才搖頭道：“先進來吧。”
“好嘞。”
牧塵不客氣，雙手負后，徑直帶著身后二人走了進去。
道觀內很是簡陋，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角落種植有一棵老槐樹，中心放置一尊古樸大鼎。
牧塵看了眼一座無人居住的木屋，笑著道：“剛好還缺一人，道友真是好服氣。”
“.....”老道人無語的看了眼這自來熟的男子一眼，“可以留下，至于是否合適，還需要我與這位姑娘交流幾番。”
“沒問題，沒問題。”牧塵老神在在的點了點頭。
老道人嘆了口氣，將秦溶月單獨帶到屋內，左側堆滿了書卷，上面都是古卷，帶著一股書香氣。
二人對坐在桌前，老人輕聲道：“是想尋一處庇護之地？”
秦溶月微微點頭。
老人平靜道：“道人修清凈，可能與我潛心修行？”
秦溶月沒有說話，此刻的她好似莫名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道之萬法，歸于術、流、靜、動，四字。”
老人詢問道：“你是想與我學術門之中的道教占卜算命之學？”
秦溶月沉默片刻，微微搖頭。
老者再問道：“你既然是那日月王朝的長公主，那么是想索求諸子百家之學，融會貫通，用來經世致用以復國？”
秦溶月想了想，搖了搖頭。
老人笑著道：“既然這樣，那么是看破紅塵，想要與我所修靜字門之中的佛教禪修？“
秦溶月愣了愣，還是搖頭。
老人愣住了，有些不解，“動字之中，乃是天地采陰補陽之學，你想學這個？”
秦溶月想了想，流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可有法長生？”
老者震撼了，久久沒有說話，只能苦笑搖頭。
秦溶月接著道：“此地的風景很好，我看崖畔有些花開了，想多看看。”
.....
不知談論了多久，屋門被打開，門外已經隱隱被暮色包裹。
小院子中，牧塵坐在老朽的搖椅之上，閉目養神。
張三默默的蹲在一旁，手里吃著地上撿來的蘋果。
牧塵睜開眼睛：“如何？”
老道人頗有深意的看了秦溶月一眼，微笑道：“我與這位姑娘有緣卻無份，很是可惜。”
聽見這話，張三皺了皺眉，冷冷的看了眼這個老家伙，覺得他很是愛裝。
牧塵面露遺憾之色，搖頭道：“沒想到啊，真是可惜了求真二字。”
老人有些驚訝，詢問道：“道友知曉求真觀？”
“求真觀歷經這么多年，道法傳承積累深厚，理應當興了。”牧塵微笑道，但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味道。
老道若有所思，轉身回了屋子。
秦溶月腳步輕松，走到牧塵身旁，眼神明亮，詢問道：“前輩，老道長愿意讓我們在這里住上一些日子，說是可以躲避一些災禍，另外山上的花開了，我想在這里看幾日。”
牧塵神色認真，“這老頭收錢么？”
“不收。”秦溶月搖頭。
“那就可以住。”牧塵眉毛微微挑起，老氣橫秋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出門在外一定要小心套路，特別是這種地方。”
秦溶月眨了眨眼睛，隨即小聲道：“這名道長好像會的東西很多，不光是道教的法門，連諸子百家和儒釋兩家的奧義似乎都懂。”
牧塵毫不在意，只是笑道：“正常，萬法歸一，遠古時期真正的求道士其實就是這種的，你跟他無緣，是一件天大的憾事，這座天下....很難尋到他這樣的老師。”
秦溶月沒有說話，神色并無多少遺憾。
接下來的幾日，三人便在這座山中小觀短暫停歇。
清晨，秦溶月來到山巔，欣賞著一朵隨風正在綻放的鮮艷花朵，它的周身有無數蒲公英從遠處飛來。
她怔怔出神。
蒲公英的種子，紛紛揚揚，穿山越嶺，田野溝壑，到處安身。無論扎根哪，都能發芽花開，所以漫山遍野隨處可見蒲公英那淡雅而平凡的花。
但同時，蒲公英沒有真正的家，如無根浮萍，落在哪就在那，安靜過完他的一生，它有燦爛的花季，有令人羨慕的容顏和姿態，但終究只是虛妄。
只能長生，唯有長生。
張三一把將花拔了出來，送到她的身前。
秦溶月望著那斷掉的花朵，眉頭下意識皺起，不知想起了什么，轉身離去，嘆息一聲。
不遠處，有幾名從天啟觀入山摘草藥的弟子看見了這一幕，紛紛笑出了聲。
張三面無表情，默默丟掉了花，踩在腳下碾碎，然后看著他們，流露出了一個沒有感情的笑容。
道觀內，老道士閑來無聊，找到了牧塵閑聊，談論道理。
一番交流，老者覺得很是驚奇。
老道面色唏噓，道：“道友好境界，令人神往。”
老道一生，山中修道，從稚嫩道通到如今，從未離山，被師父取名為李道。
李是百家姓中最為常見的李字。
道也是世上最簡單的道字，道路的道，大道的道。
一生所讀，道觀內三千古卷，都已讀遍，記在心中，但仍然未曾下山一步。
跟其他大部分人不同。
他沒有想要去見的人。
沒有任何必須解決的因果或者執念。
只是純粹的，想要修道，求道，然后在求道的道路之上死去。
今日，他便好似遇見了這樣的一個人，純粹的心有所感，與之探討自己心中的疑惑和遺憾。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年輕人微笑著睜開眼睛，說道：“你的道心夠了，那便同行一次。”
話語間，老道抬起頭，發現二人已經來到了一片類似星空的無垠之地，他跟隨著那人并肩走在一條時光大道之上。
那是他來時的路。
一路之上，無數的風景從他們的眼中流過。
看似輕飄，卻實則帶著無盡的壓力。
僅僅數十息，老者便累了，向前行走的速度慢了不少，無法再與身旁人并肩。
但他沒有放棄，繼續堅持著走著。
這條道，便是大道。
無數求道士畢竟追求的道路。
這條路沒有盡頭，但每個修行者都渴望著走向這條道路。
有些人走了上去，死在半路之上。
有些人走上去，然后因為半路的各種風景停了下來。
李道沒有說話，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張年邁的面龐越加滄桑，凹陷的雙眼中充滿著疲憊，腰部也漸漸佝僂起來，但他的眼神卻說不出的明亮，渴望而又焦急的望向道路的盡頭。
窮其一生，那里究竟有什么？
僅僅只有數十息的時間，他便好似過了無數歲月，一身道行無力施展。
他驚訝的看向前方，那個年輕人還是那般穩定的前行著，他好似已經走了無數歲月，但背部堅挺，脊梁硬的仿佛可以撐起天地。
他心生震撼，顛覆了自己的認知。
大道路上，不知誰能與這人并肩同行。
他下意識的望向后方，漆黑一片，空空蕩蕩，混沌包裹來處，再無退路。
這一刻，老道心神巨震，一股莫名的恐懼和孤獨感包裹了自己，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感受，在無數歲月之中，好似就誕生了自己一個生靈，他要向前走去，不知盡頭在何處，也不知家在何處。
下一刻，就在老者感覺自己即將身死道消的時候，猛的一睜眼，發現自己重新回到了小道觀之中，此刻安安靜靜的盤坐在地面。
他沉默了很久，眼神恍惚，發現全身都冒出了冷汗，好似只是一息，又好似經歷了一個世紀。
老道眼神復雜，感慨道。
“第一次看見前輩....覺得看似年輕，但應該也上了歲數，身上有一股我這輩子從未真正看見過的道韻，想來修為極高。”
“沒想到，卻能高到這種地步。”
牧塵閉著眼睛，平靜道：“天高地闊，走的更遠，走的更高，看到更遠的風景，修到更高的境界，打敗更強的敵人，故而道在前方，只能一直前行，停不下來。”
老道詢問，“所求為何？”
牧塵搖頭道：“到了如今，已無所求，唯有所守。”
老道好奇問道：“何為守？”
牧塵睜開眼，平靜道：“一路走來，天下太平，書聲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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