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一片激涌的水流,淺水處有無數大大小小的鵝卵石,修士摔下去并不會痛。
桑伶眼中閃著一絲不確定,這一下主打一個措手不及,就看對方目的如何。
須臾,忽感身子一輕,憑空被一道靈力拖住,果然有人跟著她。
桑伶猛然睜眼,隱在袖中的手指立即掐訣,被接住的同時,全力拍了過去。
眼前無數畫面旋轉,腳下一實,手中卻是一空。
細心一辨,只見純白霧氣間那靈力被人向上收回,被扶穩站住的桑伶腳下快速踩過石階,向上追去。
石階盡,入花海,桑伶手中靈氣再出,猛然打向前面。
忽然,攻擊而去的招式像是憑空撞上了什么,被猛然撞散,蕩開了周邊,飛起落雨一般的花瓣,暈在細雨中,像是下了一場碎雨般。
桑伶眼中瀲滟無數,盡是冰冷警惕,沒有半分雨景的爛漫:
“你是誰,一直跟著我做什么!”
起手再次掐訣,已是對方不現身,就要再次攻擊的意思。
眼前依舊毫無異狀,讓人恍惚有一種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的荒謬感。
桑伶相信自己的直覺,剛才下了瀑布石階,明明外面落雨紛紛,偏偏自己一身干爽,便更加明確。
她假意一摔,引出對方出手,本想直接逼他現身,卻不想對方修為高深,竟是應對得力,沒有成功。
思慮到這,桑伶便直接道:
“這里是顯陽宗,樂散真人的地界,閣下不打一聲招呼,偷偷潛入,這般鬼祟,看來我還是稟報給樂散真人才是。”
說話間,手已是拿出了通訊玉佩,靈氣一出,頓時就要打過去。
“是我。”
忽然一道冰裂寒霜一般的聲音響起,桑伶猛然一怔,手中通訊玉佩因為靈氣中斷,失效變灰了。
面前一片空氣中,驀然蕩起了一圈水波紋,一人衣袂漸漸出現,顯露出來。
水鏡消失,他一人獨站白雪茫茫的鱗托菊之中,風吹花伏,起伏間,都成了背景。
白衣翩飛,積石如玉,入目皆是白,唯一的一點墨色便是那鴉羽一般的頭發和眉眼之間。
桑伶一對上對方的臉,便冷了目。
“謝仙君,怎么不知你到了此處?”
謝寒舟只垂目看著地面,沉默不語。
桑伶看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沉默是金的模樣,頓時氣笑了:
“謝仙君,怎么不知天道宗竟然有愛跟蹤人的癖好,還一直不肯現身,只隱在暗處。也不知我一介散修,有什么值得謝仙君惦記。能讓你從隴南城一直跟來?”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明白了過來,更是冷下了臉:
“莫不是,當日謝仙君幫我解決了其他勢力搶城主令牌,還有幫我向新城主藏珠閣這些事,今日特意過來要報酬的?”
“不是。”
謝寒舟眼中閃過一絲詫色,立即否認。
桑伶早就不相信這人的口是心非,從前他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言之鑿鑿,出口成真的模樣,其實呢,哪一次不是立即做了相反的事情。
在進鬼市前,口口聲聲說會保護她不會拋棄她,結果轉頭就在鬼市里將她丟下。回封家時,他又承諾不會拋棄她,接著就在法陣前,一劍救下陸朝顏,將她棄在法陣里。
她帶著一身傷痛,被拋九層塔,要不是后來遇到踏雪,卷入到許許多多的是非中,她也不會再次死在禁忌之地。
就那么一個鬼地方,她竟是在里面死了兩次,每次都還和謝寒舟有關!
心口閃起密密麻麻的痛楚,蛇咬鼠噬一般,桑伶強摁下眼中的酸楚質問,木著臉平靜道:
“我不會償還,本就是謝仙君自己出手,事情已過,哪能再挾恩圖報?請你離開。”
對方絲毫不動,直直站在原地。
“不是為了此事,我只是……”
我只是想要再看看你,保護你。
他難得停頓下去,沒有繼續說下去。
看著她那雙從前熟悉荏弱艷麗的眼睛,如今多了鋒芒和利刺,像是強悍不能欺的模樣,可他看到她的臉色蒼白,連著身形也比從前清瘦幾分。
此時,風更大了,將雨絲傾瀉吹來,粘在桑伶的臉上,最后全凝在眼睫之上,積得多了從眼尾流下,像是在哭。
謝寒舟看著,心口微痛,不自覺更靠近了幾步。
一片朦朧中,被迷了眼睛的桑伶眨去了雨水,再睜眼時,卻發現對方已經距離自己只有一丈之距。
距離近了,她如今再看謝寒舟,只覺得更加陌生——
他從來都是冷著的,不管是性情的冷,還是面貌的冷,都像他手中的月霜劍一般。
年少時則是一方被擦拭保管、綴滿鑲嵌著無數珠寶玉石的劍,滅門之禍后便是一柄急需飲上敵人的鮮血,出鞘鋒利的劍。
而現在。
他一身通白,像是一片雪,將自己封在冰層之下,連同之前還隱約看見的活氣和喜樂全部沉在里面,多了說不出來的孤和冷,像是一柄生銹塵封的鈍劍。
桑伶側身避開對方想要伸過來的手,只見一片純白之色在眼前滑落,她眼神在對方的袖邊頓了頓,嘲諷道:
“如今謝仙君,竟是這般窮了?連著衣服都不再有花紋樣式,一身白,像是在守喪。”
謝寒舟沉默收回了手,一張臉更白,口中出言道:
“因為亡者重回,不須追憶祈求。”
桑伶猛地瞪圓了眼睛:
“你說什么!”
謝寒舟忽然有了想將一切吐露的意思,可話到嘴邊,終究只倒了一半:
“彼岸花紋是為了追憶亡者,只為一人。如今,她已經回歸,我能做的,不過是將她護住,不容有失。”
“亡者?因何而亡,謝仙君看起來一生磊落竟有愧對之人?”
桑伶擰起了眉頭,手指已是快要將手心掐出了血,才慢慢把這句話說了出來,不帶上任何情緒。
“因我而亡,我對她很愧對。”
前一句,聲音極淡,似乎帶著細顫,在說到最后一句時,謝寒舟已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地閉上了眼睛,將翻涌不息的心潮咽了下去。
見他如此,桑伶笑得更是嘲諷,所有的恨和怨,像是一團深埋在塵土之中的血肉,腐蝕發出滔天的臭氣來,將她痛蝕得失去了理智,沒了該屬于無伶的平靜,已是將兩人之間的窗戶紙給捅破了。
“愧對?謝仙君你日日和陸仙子出雙入對,恩愛有加,享受著眾人的吹捧尊敬,哪里來的愧對。愧對不是嘴巴里說出來,簡單幾句就能平了你良心隱痛的東西。是要付出實際,將自己做出來的事情,原原本本返回到自己身上,應了‘報應’二字,才能償還你所欠下的孽債!”
“報應,孽債?”
謝寒舟無意義地重復了這兩個詞,這一番話,像是一柄利劍從心肺插入,將他捅得血肉橫飛,周身發寒,遍體鱗傷。
眼眸深黑如濃墨,此時卻黯得像是一團黑漆,無神地定在桑伶面上,執著地想要繼續。可終究在對方那般恨決的眼神中,潰不成軍。
三百年前滅門之禍后,他便封心鎖愛一心報仇。可偏偏阿伶出現了,一直追在身后,無論什么時候,無論他說什么拒絕什么,對方都像是牛皮糖一般,死粘著不走。初時,只以為對方談貪圖他的樣貌修為,只覺厭煩。后來,見多了那一雙月牙般笑起來的眼,便像是刻進了日子里去的習慣。
再到三百年后,他被鎖情丹操作,遺忘了阿伶存在的他,重新遇到了與阿伶有幾分相似的傀儡,初時被纏心咒控制影響,對這個傀儡總有幾分縱容和他想不到的耐心。卻沒想到,兩者竟是同一人,都是阿伶,而他也失去了她兩次。
所以,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她,不顧一切。
“阿伶,我會隱身,只會靜靜守著你,不會干預你做任何事。”
直接挑明了桑伶的身份,也表明了自己死賴不走的決心。
接下來,桑伶便見識到了一個人的厚臉皮,盡管這一切不該出現在一個聲名赫赫,年少成名的謝寒舟的身上。
罵不走,打不過,又想不通對方為何猜到了她的身份,桑伶臉更黑了:
“謝仙君,還真是活學活用。從前我是林伶時,對你說的話,現在要學來堵我的嘴?那謝仙君,還記得自己從前對我說的嗎?你說大道長生本就要求修真之人意志堅定,不為外物影響,你為何不努力修煉,只想著百般糾纏于我,浪費光陰。”
“那時我年少氣盛,謝家滅門之禍后,我只想著報仇,從前種種,皆是我的不對。”
謝寒舟認錯很快。
桑伶半分不信,亦或者,是不敢再信了。畢竟信他,要命。
“謝寒舟,我與你沒什么好說。我現在實力微弱,打不過你,也趕不走你,你要做什么,我阻攔不了,我只告訴你一件事,便是我不會接受你,更不會原諒你,你好自為之吧。夜深人靜的,我不想驚擾了顯陽宗眾人。”
“我聽你的。”
答應更快。
“那就解開結界!”
桑伶直接命令道,一直等不到蘇落和李一,知道必是謝寒舟動了手腳,最大的可能便是她被困在了結界里。剛才承諾的東西,總不好立即打臉吧。
果然。
謝寒舟擰起了眉,先是沉默,隨后才一揮手解除了結界。
“可。”
桑伶只聽“啵”的一聲,結界破了,然后她就感覺到通訊玉佩瘋狂亮了起來。
一接,里面傳來蘇落不敢置信的聲音:
“阿伶?!”
“是我。”
聽到了桑伶的回答,蘇落才敢相信一直打不通的通訊玉佩竟然真的接通了,他立即急促詢問道:
“你究竟是到了何處!我和李一在此處轉了無數圈,都找不到你的人,連著通訊玉佩都接不過去!”
李一湊近小聲道:
“你知道,涼月為了找你,在那冰冷的水里都潛了三次,就怕你淹在里面。”
“住嘴!”
蘇落不讓李一再說了,拿回了通訊玉佩,沉聲叮囑道:
“你現在在哪里?我過來找你。”
這才是真的愛護,想到剛剛那點雨霧砸在臉上,都感覺冰涼徹骨,桑伶想象不到將整個身子下潛到水里去尋人,究竟會冷到何種程度。
謝寒舟走近幾步,還想再說什么。
此時的桑伶已是紅了眼睛,狠厲一下,猛然推開了面前之人,她疾步向崖壁之下奔去。果然,涼月和李一早就等在下面,卻是不知為何,一直踩不上石階,只能在原地打轉。
桑伶從石階上下來,迎面便被抱了滿懷。
跟在后面的謝寒舟瞬間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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