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京城的街頭,多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在黑、灰、紅的背景色下,多出了一道淺藍色,就像黑白色的照片里,乍然五彩繽紛了起來。
不論是車站的站臺旁,還是東城的百貨大樓,亦或者人數眾多的西單商場旁的第一理發館門口。
一輛輛淺藍色的三輪摩托車,整整齊齊的停在了路邊。
打著綁腿的交通員們,很多也是初次見著這種圓頭圓腦的小車,在指揮自行車大軍的同時,目光總會不自覺的被小摩托吸引。
“師傅,你們這車,是拉人的么?”一位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小大姐,站在東直門的公交站牌旁,看著兩條胳膊搭在車窗上的小師傅,圍著車轉悠了了一圈后饒有興致的詢問道。
“同志,我們這是叫出租車,十里內一塊錢,招手即停,城內可以送您去指定的地方下車!”
司機師傅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穿著一身印著公交公司的藍褂子,倒是和車身顏色相得益彰。
眼看有人詢問,從駕駛室里推開門走了出來,沒有絲毫不耐煩的解釋著,笑容可親的樣子,確實拉近了不少兩者間的距離。
“呦,那你們這車坐著可不便宜,從這到菜市口您看多少錢?”
詢問的大姐,挎著黑色的小皮包,洋氣的很,內心掂量一番后嬌笑著跟司機打趣道,看來對于師傅的熱情攬客,還是頗為心動,想第一個嘗嘗螃蟹的滋味。
“同志,這東直門到菜市口少說二十多里,我這邊第一天出車,給您算二十里,兩塊錢,坐上我這車,保證半小時給您送到!”
小伙子很開心,一口大白牙全露了出來,趕忙把后擋板放了下來,示意想打車的那位大姐,趕緊上車。
“好嘞,我倒瞧瞧,坐車的干部們,天天屁股下邊是什么滋味!”
小大姐撩了撩頭發,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中,昂首挺胸的上了三輪車的后車斗中。
“小同志,公交馬上就來了,等等唄!”
一旁的眾人看的眼熱,這年頭,自行車都是干部家才有的,更何況坐車子,雖然是摩托車,但人家也是喝油的,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擱國外,那是誰都看不起的交通工具。
但擱國內,必須是四品以上的大員,才能乘坐的,那可相當于大清的轎子。
兩塊錢,公交站牌旁的人,大部分都坐不起,可眼睜睜看別人坐小車,自己等人擠公交,心里總歸有些吃味兒。
“不了,既然上邊讓老百姓坐小車,那咱也花錢坐坐,這不也是支持革命事業么,兩塊錢而已……”
車上的小大姐,還沒顯擺完,摩托車就突突響了起來,晃晃悠悠中,只看到剛才圍觀自己的人,在自己的視線里,越來越遠。
清晨略帶涼意的風灌進了車廂,吹亂了女同志早晨好不容易梳攏好的頭發。
“同志,你們這車,可比拖拉機快多了!”
一路遠去,看著上班的行人們,哪怕是騎自行車的,都羨慕的看著自己,女同志一臉興奮的跟前邊的司機搭訕道。
“那是,擱駕校,我們可是開過七十碼的,那比起小轎車,開起來都不慢!”
出租車司機話中的自豪感滿滿,可能在他們看來,比起小車,也就缺一個輪子罷了,造成了心態上什么都和小轎車身上比,!
“這輩子是坐不成小車咯,咱們吶,沒那個命,能坐上摩托車,我都滿足了,哎呀,有了你們這以后可就方便多了呢!”
目光掃過寬大的車都,這要是擠一家,那兩塊錢倒是挺合適,出門也有排場,不到半小時,看到離自己上班的地方越來越近,女同志趕忙把吹亂的頭發撥到一旁,雪白的脖子此時挺的直直的,活像動物園里的白天鵝。
“同志,前邊就到菜市口了,您看在哪個路口下!”
“就前邊米市口居委會門口停就可以,我就在里邊上班!”
“好嘞~!”
眼看到了地界,年輕的司機稍稍松了油門,車速緩緩的慢了下來,右邊橘色的轉向燈一閃一閃,按照駕校里學習的標準,一絲不茍的用在了第一趟生意當中,
“呀~這不是梅姐,您這今天都坐小車上班啦!”
很碰巧,門口的同事們此時三五成群,正等著人來開大門,聽到突突突的摩托車聲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就聚集了上去,當看見車上下來的是誰時,連忙驚呼道。
“呀,小童,這不是起遲了,怕不趕趟,只好坐車來了!”
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不然,花兩塊錢干啥!
心里這么想著的小大姐,落落大方從包中掏出了兩塊錢,拍在了司機的手心中,不經意的裝了一把13,感覺心情瞬間通暢。
“誠惠,收您錢啦!”
一大早出了趟活,年輕的小司機撕下了票據,走到已經被圍攏成一圈的小大姐那,遞出了票卷!
“哎呀,你們有空也坐一坐,這小車可方便了呢,本來我還以為要遲到了,沒想到二十分多鐘就給我送到了!”
作為第一個體驗專車接送的乘客,此時驕傲的分享著自己的坐車體驗,不過十里路一塊錢,還是打消了不少人試試的想法。
這可比板車人力三輪貴上一倍了,這要不是個急事,他們可不舍得花這冤枉錢。
這一幕,不光發生在東直門,菜市口。
公交公司這次攤子鋪的很大,幾乎每個大的十字路口,都有著兩三輛三蹦子在歇車等客。
價格雖然貴,但總是不缺勇于吃螃蟹的人,一個是新鮮勁,另一個就是在別人自行車的騎不上的時候,自己就能坐上車,這對很多喜歡胡吹海侃的京爺來說,那是花錢買痛快。
昔日遲遲等不來公交車的的乘客們,此時也發現了,原來可能半個小時才慢吞吞來一班的公交車,現在十幾二十分鐘就能來一輛,大大縮短了乘車時間!
另外,一些短途線路,也發現了,原來的中巴車,換成了三輪摩托,原本稍顯空蕩的車廂,此時坐的人,倒是正好滿滿當當。
“奇了怪了,這幾天沒出門,外邊的變化這么大了么?”
穿著白襯衫的秦淮茹,看著街頭發生的變化,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疑惑。
剛才特地停下了腳步,聽著那個年輕的小伙子,解釋什么是出租車,聽了半晌,感覺和以往的黃包車差不多。
搖了搖頭,拋開雜七雜八的心思,秦淮茹望著軋鋼廠的大門,輕輕的咽了咽唾沫。
以往,都是來找丈夫的,那時,對于廠子,沒什么感覺,只是覺得很大。
今天則是自己,來代替死去的丈夫,親自來上班了。
“你,伱好,我,我是來接班的!”
秦淮茹腦袋抻在門衛室的窗前,小心翼翼的看著里邊,期期艾艾的說道,雙手的手指頭不停的攪動,顯示此時的內心,非常的不安。
“接班,帶證件了沒?”
門衛室的保衛員,打開了窗戶,站在里邊,看著外面的小寡婦,居高臨下的問道。
“我,我帶了戶口本,我不知道還需要什么?”
膽怯的看了里邊一眼,秦淮茹掏出了口袋里的戶口本還有和賈東旭的結婚證。
值班的保衛干事,接過后瞅了一眼,本來看這個一看就是農村來的,還有些不耐煩,當看到賈東旭的名字時,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后趕緊和門衛室里另一位值班干事暗戳戳聊了起來。
值班員銳利的目光,加上指指點點的動作,讓本來就緊張的秦淮茹,此時更緊張了,手指頭都被指甲掐紫了。
“咳咳,賈東旭愛人是吧,你直接進來吧!”
招呼站崗的瘦猴把小門打開后,保衛員也沒選擇伴隨著跟進去,而是把證件交還給秦淮茹后,直接指了指地方,讓她自己過去。
小寡婦,在他們年輕干部看來,其實也就那樣,不過這家惹出的事兒,倒是真讓保衛科上下落了面子,所以并不是很待見她。
“怎么回事,剛才的女同志,也沒穿廠服,怎么一個人進去了!”
保衛科小樓門口,看著秦淮茹一步三回頭的往機關樓那走去,注意到情況的李學文,立馬推開門衛室的門,沉聲質問道。
“副科長,她是賈東旭媳婦,來接班的,也不會是敵特分子!”
“少來這套,趕緊跟過去,人家丈夫不管怎么說,也是廠里的一份子,死了,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家遺孤,說出去成什么樣子了,趕緊去,帶人過去!”
看著兩個保衛干事面色緊張的看著自己,李學文把門往邊上一撥,指了指機關樓的方向,他不上位也就罷了,既然當了副科長,作風這塊,還是開始抓起來了。
這說來還是李峰的功勞,在弟弟繪聲繪色描繪下,并不知道怎么當好一個領導的李學文,跟著李峰有學有樣了起來。
陌生的環境,加上不時目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人,總歸讓秦淮茹有些起雞皮疙瘩,她現在只想快些把交接班辦好,把自己和孩子的戶口轉到城里。
“跟我來!”
遲到了的保衛干事,看著含羞帶俏的小寡婦,目光看了一眼后就不敢多看,直接把賈東旭的媳婦,給帶到了人事科。
“謝謝你~同志,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一切都辦好后,秦淮茹稍微松了一口氣,看著面前熱心腸的同志,撩了撩鬢角的發絲,別說多純潔了。
“辦好了是吧,你也甭問我是誰,向雷峰同志學習,做好事不用謝!”
保衛干事一臉正氣的說完,隨后趕緊撒丫子跑路,沒結婚的大小伙子,碰見這樣的小寡婦,那水靈靈的眼眸,總是讓他們有些難以把持。
微微張著嘴的秦淮茹,看著小伙子一言不合就跑路,跺了跺腳后猶豫著往一車間那邊走去。
“許大茂,你哪天不被抓,你偏偏在我接班的時候被抓,活該你絕后~!”
嘴里碎碎念叨,秦淮茹眼珠子一轉,打算是不是去找李峰,科長是多大的官,她現在心里沒數,不知道,他這邊,能不能給自己換個好工作。
剛才聽里邊的人說,還是接丈夫鉗工的班,關鍵是,鉗工是干什么的,秦淮茹都不知道。
“瞅見那根棍子了沒,你看著,慢悠悠的插進那個套筒里,來回打磨,要慢慢來,更要仔細,不能磕著!”
這說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辭,秦淮茹此時不知道是熱的,還是聽郭大撇子不正經的描述工作安排,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浮想聯翩,導致脖子根到腦門,紅成了一片。
“我,我不行吧!”
看著那根黝黑粗長的鐵棍,秦淮茹舔了舔嘴角,新換上的廠服下擺,都快被她給扯爛了,支支吾吾欲拒還羞的樣子,不明白的,還以為是哪家小媳婦呢!
嘿,郭大撇子還真就吃這一套,車間里,好久沒有來這樣水靈靈的大妹子了。
打眼望去,幾百上千平的一車間,都是膀大腰圓,胳膊上能跑馬的女漢子,那放開了喝,都能把他給灌趴桌子下邊。
“秦淮茹,學徒工工資17塊5毛,你這要滿三年才能轉為實習工,后邊兒才可以考級,你不會認為十幾塊錢工資,就可以養活一家老小吧?”
面對退縮了的秦淮茹,郭大撇子總是有自己的方法,這算盤珠子一打,秦淮茹臉色可不瞬間就變了。
剛進廠,甚至是第一天工作,哪里清楚什么臨時工,學徒工,實習工,正式工的區別,當初以為接丈夫班,還是接三十多塊錢工資的那種。
現在被郭主任一頓訓,這才意識到,恐怕,這個班接的,也不是那么順風順水的。
“瞧見沒有,你看看那邊搬鐵疙瘩的,那都是臨時工,干一輩子,都還是臨時工,你不一樣,你這接了東旭的班,只要好好'干',學好技術,后邊還能想辦法轉到正式工,難不成實習滿三年,你真想拿27塊5,拿一輩子?”
“這,這27塊5,是怎么來的,不是17塊5么?”
秦淮茹此時倒是不緊張了,而是明顯怕了,三十多塊錢瞬間縮水到十七塊多,與預想中差別太大了,快相差一半了,這不是要她的命么。
“學徒期滿,就是見習工資,這要是評不了技術等級,這27塊5的工資,你能一直拿到五十歲!”
“你也不想這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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