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寧谷無法判斷連川現在的狀態,是真死了,還是又暈了,還是正在憋什么大招。
不過寧谷知道,連川這個實驗體,似乎是最合乎非規計劃要求的那一類,各種身體素質超強,速度,力量,耐受力都讓人吃驚,而且精神力超強,感官超強……但沒有能力。
所以現在應該排除憋大招的可能。
死了……也是不太可能的。
連川那么果斷冷酷的一個鬣狗,救人是有可能的,只要利大于弊,但舍命救人這種純賠本的買賣……怕是不太可能。
那就是又暈了。
得趁沒死趕緊救!
他看了一眼福祿和身邊的黑戒,不知道他們面對這種情況有什么打算。
黑戒說了,不能說話,怕吵醒了詩人。
現在已經下了車,這黑霧里的金色光芒跟之前詩人出現的那種很像,就算詩人沒醒,這會兒也是半醒。
“過去搶?”他低聲問。
福祿把手指豎到嘴邊。
“就看著?”寧谷指著那邊,用口型吼。
一個黑戒跳起,攀到了最近的一個尖椎上,另外幾個很有默契地跟著都躍上了尖椎。
寧谷抬起頭才注意到,九翼的黑戒小隊,其實并不小,叫中隊大隊也都可以,尖椎和四周洞壁上,已經悄無聲息地攀上了很多黑戒,像是某種不屬于人類的生物一樣,慢慢向懸著連川的那個洞口靠近。
福祿示意寧谷跟著他,從黑戒隊伍的下方跟過去。
一片死寂里,寧谷站到了洞口旁邊。
幾個黑戒從洞口上方倒掛了下來,向福祿打了個手勢。
福祿用肩膀撞了寧谷一下,沖里面一抬下巴。
寧谷大致猜出了他的意思,這是讓他過去把連川弄下來。
那這些黑戒是來干什么的?帶個路?觀摩旅行者解救清理隊鬣狗?
而且他要怎么把連川弄下來?
他也沒有彈簧腿……
福祿和黑戒都看著他,這讓寧谷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不過等這幫廢物想出招來連川估計都死透了,他決定試一下,使用自己比九翼還要喜怒無常的能力。
來吧!
他盯著圍繞在連川身體四周的那些裹著金光的黑霧。
死死盯著。
瞪。
“玩屎去吧。”寧谷惡狠狠地從牙縫里擠出了四個字。
頂上的一群蝙蝠同時轉過了頭,福祿也震驚地扭臉看著他。
那邊的黑霧沒有變化,依舊繞著連川,而且又有一束穿過了連川的身體。
連川要被戳死了。
雖然不爽,但寧谷還是立刻放棄了使用能力的企圖,往上看了一眼。
倒掛在洞口上方的兩個蝙蝠沖他招了一下手,寧谷突然反應過來,他們是想把自己扔過去。
早說啊!
哪里來的自信旅行者能跟一幫蝙蝠有這個程度的默契!
寧谷顧不上多想,旁邊的福祿有金屬小腿,不知道帶不帶彈簧,反正只要稍微借點兒力他就能上去……
他伸手壓著福祿的肩膀猛地跳了起來,在福祿腿打彎的同時蹬了一腳,跳向了空中。
福祿的小腿應聲咯吱一下折成了直角。
福祿的腿居然不是彈簧……
在寧谷躍到最高點的時候,兩個黑戒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手,同時發力,把他往洞里扔了過去。
寧谷張開了胳膊,飛行的過程中他想了很多,有腦子的煩惱就在這里了,一思考就很耽誤時間。
飛行時間太短,他根本沒想出來應該怎么救連川。
在飛到連川面前時,他用了最不需要腦子的方法。
一把抱住了連川。
他想借著自己的重量把連川從空中拉到地面。
但一點兒也不意外的,并沒有成功。
寧谷抱著連川,一起懸在了空中。
不過他馬上試了一下,連川有呼吸,的確是沒死。
在他抱住連川的時候,身后幾十個黑戒同時現身,像一團被風吹亂了的破布片,瞬間全部涌進了洞里。
接著黑霧里閃出了一片銀色軌跡。
是指刺。
看來黑戒的確是九翼的親衛隊,改裝都是同款。
洞里的黑霧似乎是覺察到有人偷襲,起了變化,開始不斷地聚集再分裂,包裹著金色光芒在洞里不斷掃過。
繞在連川身邊的一抹黑霧第三次想要穿過連川身體時,一個黑戒從身后一掠而過,胳膊一揚,指刺從中間劃散了黑霧。
“連川!”寧谷使不上勁,一邊喊著連川的名字,一邊用腿夾著他,用手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沒摸到任何把連川固定在空中的裝置。
“連川!連狗!”寧谷抱緊他,用力往下墜了一把,連川的身體跟著他晃了晃,并沒有掉下去。
“你醒醒!”寧谷一把巴掌甩在了連川臉上,又用力往下墜了墜。
感覺連川的褲子都快被自己蹭下去了,也沒成功。
看來詩人現在還沒有醒,沒有看到金色大臉,但黑戒跟這些黑金霧打起來,也占不到多大便宜,打散了的黑霧會馬上重新聚集。
寧谷一咬牙,用手指把連川閉著的眼睛扒拉開了,瞪著他:“喂!狗!”
余光里有黑霧繞了個彎從側面飛向了他的斜后方,而旁邊的黑戒沒有發現,寧谷在要不要松手躲開這個問題上猶豫了一根頭發絲那么丁點兒的時間。
黑霧從他后背穿了過去。
四周所有的聲音突然都消失了。
黑霧也慢慢散去。
似乎連洞窟也跟著一同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蕩蕩的白色。
感覺不到光,但往哪里看卻又都晃眼。
寧谷擰著眉,抬手遮了一下眼睛,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已經站在了地上,而連川已經不見了。
“人呢!”他喊了一聲。
聲音干癟得像是被刀削過,除了音節本身之外的所有共鳴和尾音都像是被空氣吸走了。
這是連川的記憶。
寧谷已經能在這種狀態下馬上分辨出來,畢竟已經是個熟手了。
他往四周看了一圈,身后一片白色中,有一個巨大的沉默地旋轉著的水柱。
寧谷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這么多水,更沒見過脫離容器還能獨立成坨的水。
而這個水里,還有個人。
是連川。
這個答案根本不用想。
“連川!”寧谷走過去干癟地喊了一聲,想要伸手到水柱里把他拉出來。
手剛一探進水里,立刻感覺到了一片刺痛,就像是二百個黑戒的指刺同時戳在了手上,再砸了八千多錘。
寧谷猛縮回手的同時,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LC13組四枚實驗體灌注失敗。”
“反應一樣嗎?”
“一樣。”
寧谷迅速原地轉了一圈,但沒有看到人。
“前驅體精神力還能再降嗎?”
“不能,疼痛值已經到達臨界點。”
這是連川記憶里的聲音,寧谷反應過來,因為他閉著眼睛,所以寧谷也看不到人。
“還有材料嗎?”
“最后兩組,今天已經做了兩組,非規那邊今天也要做,需要上報數據。”
“留一組非規,再做一組,這些處理掉。”
“失途谷拒絕再接收。”
“由不得他們。”
“LC14組,材料準備。”
這句話傳到耳朵里的時候,寧谷感覺到了巨大的真實的恐懼,就像是面對著清晰可知卻又 知卻又無可逃離的痛苦。
他轉頭看向水柱里的連川。
無論現在是現實,是記憶,還是幻覺……他咬著牙,迅速把手伸進了水柱里,疼痛頓時從手臂直襲心臟,沒有一瞬準備的機會,他就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因為疼痛猛地一縮。
在自己馬上就要受不了的時候,他的指尖碰到了連川的手腕。
正想抓過去,連川的手突然往上,抓住了他的手。
寧谷立即握緊,狠狠地往外拽了一把。
連川從水柱中被拉出來時,帶著巨大的推力,兩個人都被推得騰空飛了起來。
眼前一片白色。
讓人分不清上下左右,甚至有一小會兒寧谷都不知道自己是頭朝上還是頭朝下。
只知道自己一直緊緊地抓著連川的手。
怕連川再被水柱嘬回去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他實在不想再跟著連川承受一次那樣的痛苦。
自己是倒了什么霉,會跟連川這種生來就是為了遭罪的人有這樣的關聯……
慢慢能看清四周的時候,眼前的白色開始褪去,看慣了的黑色開始呈現,接著是暗紅的光。
分不清方向的感覺也消失了,寧谷總算找回了自己實實在在的感覺。
他,正被人拖著,大頭沖下地往豎洞的深處飛去。
看形狀,這里已經是九翼的老巢。
緊接著他發現自己的手里還握著東西,捏了一下,是個手。
但這個手,硬得仿佛金屬。
他趕緊往手上看了一眼,發現拉著他的手跟著一塊兒往下飛的,居然是福祿!
“你抓著我干嘛!”寧谷吼,“松開!”
“你把我腿踩斷了!”福祿非常生氣,“我不抓著你,怎么逃出來!我跳出來啊?”
寧谷看到了福祿折成了直角的小腿,沒好意思再把他的手甩開。
但下一秒他就反應過來:“連川呢!我有沒有把他拉出來!我……”
“這里。”旁邊傳來了連川的聲音。
寧谷轉過頭,看到了被黑戒用一根繩子捆著腰,跟他一樣大頭沖下飛馳著的連川。
“知道了。”寧谷松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再次回到九翼老巢,并且被捆在了一根鐵樁子上,對于寧谷來說,已經沒有了之前那種憤怒和不爽的情緒。
無論如何,今天沒有那幫黑戒,憑他自己,是不太可能把連川救出來的,還有可能搭上自己。
連川被捆在他對面的樁子上,看上去臉色正常,表情也正常,什么也看不出來的那種。
“人弄出來了,談談條件吧。”九翼站在他面前,眼神挺亮,“說好的,連川歸我……”
“不要放屁。”寧谷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我沒有放屁。”九翼說。
“怎么,屁是用腦子放的嗎?”寧谷問,“沒腦子放不出屁?”
“我可是損失了四個黑戒。”九翼看著他。
“連川是我的,”寧谷說,“你說話要是這么不算數,那一半主城我也不會給你了。”
連川對這兩個人仿佛夢話一般的對話沒有太在意,他腦子里不停地想要回憶起之前的事,但一片空白,什么都沒有。
把寧谷扔進對面的洞口之后,他的記憶只有直墜谷底時看到的一片尖椎,接下去的記憶就直接跳到了剛才,寧谷抓著他的手被黑戒扯開。
“你沒想過嗎?”九翼轉身走到了連川面前,偏著頭跟寧谷繼續說著,“我們合作,我擁有最強改造的鬣狗蝙蝠,而你……”
連川站了起來,捆在身上的繩子噼里啪啦地斷了一地,他把九翼扒拉到一邊:“你改他。”
九翼對于自己精心打造的捆死過無數人的精鐵蝠繩在連川面前仿佛連一根皮帶都不如的境遇感到非常震驚。
他回頭看著寧谷。
寧谷就沒有他這么震驚,看到連川輕松起身之后,他也輕松地腿往地上一蹬,準備起來。
繩子一下在他身上勒出了深深的痕跡,他又坐了回去。
“你以為你是誰啊?”九翼看著他。
“連川!”寧谷沒理他,轉頭看著連川,“你就這么對你救命恩人?”
連川走到他身邊抓著繩子扯了一下,繩子啪的一下斷成了好幾截。
“殺了他們!”九翼雙臂一揚。
寧谷還沒把衣服扯平整,連川已經抓著他胳膊,往前沖了出去,接著借助慣性猛地一跳,躍到了上一層,躲過兩個黑戒的夾擊之后,連川把寧谷扔進了一個洞口里。
“啊。”寧谷摔在地上,有點兒疼,平時這種疼對于他來說根本都是可以忽略的,但現在,這個疼痛讓他迅速回憶起了之前的感受。
“起來,”連川也跳進了洞口里,洞口另一邊是一條小隧道,他往隧道口走過去的時候,在寧谷腿上踢了一腳,“黑戒速度很快。”
寧谷只得迅速爬了起來,跟在他身后穿過了隧道。
隧道的這邊依舊是迷宮一樣,也許是因為靠近九翼老巢,所以幾乎看不到什么人,穿過三條隧道和兩個洞廳之后,寧谷問了一句:“去哪兒啊?”
“不知道。”連川回答。
“你不知道?”寧谷愣了愣,“你不是還能畫地圖嗎?”
“走過了才知道。”連川說。
“你也不怕走進迷霧谷里回不來了。”寧谷說。
“已經回來了。”連川說。
寧谷愣了愣,反應過來:“把你掛起來的那個洞,就是迷霧谷?其中一個入口?”
連川看了看四周,走進了一個小洞窟里。
“是不是?”寧谷跟著走了進去。
這個洞窟小到最多擠三個人,而且還都得蹲著,站都站不直。
連川坐到了地上,靠著墻:“你剛看到什么了?”
“在你腦子里嗎?”寧谷也坐下了,壓低聲音,“你沒感覺嗎?”
“一片空白,”連川說,“你要把細節都告訴我。”
寧谷盯著他看了半天,笑了起來:“你還沒謝我呢。”
連川看著他,沒說話也沒表情。
“你真沒意思,”寧谷笑了一會兒就笑不動了,往后一靠,“我看到的也是一片白,有個大水柱子,你里水柱里頭睡覺。”
“是實驗室。”連川說。
“嗯,然后有人說話,但是我看不到人。”寧谷說。
“說什么了?”連川問。
“你還沒謝我。”寧谷堅持。
“謝謝。”連川說。
“你也太現實了吧,”寧谷嘆了口氣,“不過我告訴你這些,也是有條件的,你得告訴我,我聽到的這些是什么意思。”
“好。”連川應了一聲。
“應該是在做實驗,一個人說什么什么組四個桶都灌注失敗,”寧谷皺著眉邊回憶邊說,“另一個說反應是不是都一樣,回答說是,然后又讓繼續做下一組,但是我聽他那個意思,他們用的是非規計劃的原料,但是又說要留一組給非規……”
“嗯。”連川應著。
“然后說把失敗的這些扔到失途谷,”寧谷看著他,“失途谷不讓扔,但是好像沒什么用。”
“明白了。”連川說。
寧谷繼續看著他,等了好半天連川也沒說話。
“哎,”寧谷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還沒明白呢。”
“非規之外有別的計劃,原料來源是鬼城,這個計劃是保密的,”連川說,“有些我記不清,我只有殘缺的記憶……”
“你等等?”寧谷湊到他面前,“原料來源是哪里?”
“鬼城,”連川看著他,“原住民和旅行者。”
寧谷半張著嘴,好一會兒才慢慢退開,指著他:“你最好說實話,你救過我,我也救了你,算是過命的交情,你拿這種事來挑撥,非常……”
“送原料過來的,一般是團長,或者李向。”連川說。
“你放屁!”寧谷吼了一聲,眼睛都有些發紅,“我警告你!再胡扯我就把你扛回那個洞送給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