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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七三章 番外名氣

    裴寶璋十四歲的時候,在京里已經十分有名氣。

    這個名氣認真說來有幾分貶義,畢竟誰家的閨秀最擅長的竟然是騎馬射箭好打抱不平?可是這并不影響她的好人緣,京中名門勛貴出身的孩子一半是她的知交好友,另外一半是她身后的跟屁蟲。只要有這位姑娘在的地方,永遠都是熱熱鬧鬧吵吵嚷嚷的,讓人一下子就覺得人生在世快意恩仇絕對是一件時不待我的要緊事!

    裴寶璋的交游廣闊,上至宗室郡主王爵,下至城門口賣豆腐腦小販家的閨女,似乎人人都和她搭得上話。偏偏她也喜歡這種生活,東存胡同的宅子里隨時都不見她的身影。傅百善自早上睜開眼睛,好容易才將這姑娘逮住,將兩幅繃著竹環的繡面硬塞過去。

    裴寶璋目瞪口呆地望著手里的東西,哭笑不得地拍著房門:“娘,把我放出去。我怎么是干這個的人,這緞子這么軟,這針這么細,我一下子就弄爛了。我今天跟人約好到城西去賽箭呢!”

    緊守在房門外的傅百善強忍下胸中怒氣,努力讓自己顯得文靜端莊溫柔賢淑,“我年輕時再不濟一雙襪子一張帕子還是做得出來的,你爹還直夸我給他做得兩件袍子很合身。你會做什么,到現在為止我沒看見你做過一件像樣的東西。等你及笄后許了人家,別人問你女紅怎么樣,你連一件拿得出手的繡品都沒有。好歹你親手竹兩張手帕,我也算交代得過去呀!”

    裴寶璋就昂頭道:“前個來咱家串門的壽寧侯府李姨婆說了,咱們這樣的人家用不著學這些,更何況擷芳樓里養了那么多的繡娘,就是皇上的龍袍都繡的出來,我去耽誤那個白瞎功夫做什么?外祖父也說了,有那個繡花繡草的時間,不如跟著他多看幾張海圖。小舅舅到廣州府任主簿,少不得要跟海上來的人打交道,偏他一坐海船就暈……”

    傅百善聽著隔了一道房門的女兒在那邊東拉西扯,就是沒有半點說自己不好,終于明白當初娘親逼著自己學女紅的無奈,一時間心有戚戚焉便退一步商量道:“過完年你就十四歲了,你好歹給那幾張帕子竹個花邊,就單用紅色的絲線,人家來相看的時候我也拿得出來一樣東西!”

    屋子里一片安靜平和,甚至可以依稀聽見園子里清脆的鳥鳴。

    傅百善正在想是不是自己的話語重了,就轉眼緩和了一下口氣道:“娘也不是老古板,當年我也到海上去過。其間辛苦自不必多說,你身上的工夫還過不了我這關,我如何安心讓你去?平日里你在京里胡鬧也就罷了,人家看在你爹的面上睜只眼閉只眼,要真遇著一個耍橫的,你哭鼻子都來不及!”

    屋內還是沒有半點答復,傅百善心里一格登推開房門一看不由滿臉愕然,一式三間的屋子哪里還有半點女兒的蹤影。只有內室一扇通往園子的窗子被打開,在微風中略略搖晃。窗前植種的大片杜鵑開得如火如荼,難為這孩子是怎樣沒有驚動自己的情況下跳出去的。看來,寬叔閑暇時沒少教這丫頭好東西!

    裴寶璋匆匆趕到萬福樓時,抬眼就見幾個平日里多有來往的勛貴子弟正急得跳腳,便笑道:“有這么著急嗎?不過是一個進京趕考的江南舉子,你們練習了這么久的騎射竟然比不過,實在是太過丟我這個大師姐的臉!”

    傅百善教習的第一個徒弟就是當年的齊王殿下如今的皇帝,打那之后京里練習騎射的小兒女忽然間就多了起來。京城的人家姻親套著姻親,故舊連著故舊,傅百善想一頭羊是放兩頭羊也是放,陸陸續續地就收了很多個小徒弟。裴寶璋作為她的長女,當然自認為大師姐。

    會昌伯家的次子方知信跟裴寶璋同歲,兩家向來是通家之好,聞言急著喚她的小名道:“妞妞,你不知道那人看著生得文氣,實則力氣大得很,拿起弓箭就連瞄都不用瞄就射得準準的。還說這弓小了些,他要回去拿趁手的弓來再跟我們比試。等他走了,我才看見那草靶子竟然被射了個對穿,這把子氣力簡直跟你娘有得一拼!”

    方知信開了口,其余幾個就嘰嘰喳喳地跟著唱和,萬福樓的雅間頓時吵鬧得如同菜市場。

    另一個奉國將軍家的姑娘見狀就皺了眉頭道:“別把寶璋吵暈了,那日她去了城外莊子玩耍不知道詳情,還是我來說吧。一連比試了三天,咱們這邊場場輸。那個姓葉的舉子倒也坦誠,說他身上的盤纏用完了,這才想起跟咱們比試一回。每回定的彩頭都是五十兩銀子,錢財倒是小事,只是這人賽完之后竟說京里的學堂考君子六藝時,方知信他們這些男兒是如何過關的?”

    方知信臉面立時漲得通紅,嘟噥道:“要是我大哥在就不會丟面子了,他如今已經拉得開一石弓了,準頭也是極好的。只是可惜他到青州府求學去了,要不然我們也丟不了這么大的人。寶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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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璋,我們平日里雖然好玩好耍,可從未被一個外地人如此看不起!”

    裴寶璋從小也是用宋家的老方子打熬筋骨,自小就比別的孩子生得高壯些,只是可惜沒有遺傳到母親的那把子好力氣。就算這樣,她的騎射工夫在一眾少年少女當中也算是出類拔萃。但是年紀小小就可以輕松拉開重弓,這份臂力應該是天賦使然了。

    她好奇心頓起,也顧不得回頭會不會被母親罵了就想跟著去看看。

    笑鬧間一伙人就結賬出了萬福樓,牽著駿馬緩緩地往城西校場方向走。路上有行人看見這一起子鮮衣怒馬的少年,不由艷羨道:“這是哪家的兒郎生得都好齊整,我有些年沒回京城了,竟然不知道這些孩子個個都如此精神。嘿,還曉得在鬧市里牽馬行走!”

    一旁賣餛飩的老板就笑呵呵地道:“這些少年人貪玩是貪玩,倒是極講規矩的。半個月前有個孩子的馬匹將老吳家賣果子的攤子撞翻了,人家是規規矩矩地拿了銀子照價賠了的。還有里面也不盡是兒郎,還有兩三個小姑娘。想是家里大人寬容,也不拘著在家里繡花做活了!”

    行人暗暗搖頭咋舌了一會,笑道:“當今圣人即位以來屢次減免徭役和賦稅,只要人勤儉些倒是不難過日子。我在江南行走,看多了年輕的貧家姑娘劃著小船到鄉間收些農戶織的土布,收一整船了再拿到大埠頭去賣。都是為了過活,誰也沒笑話過誰,倒是難得看見女孩子會騎馬的!”

    那老板瞅了走遠的一行人,抻著身子看了一眼低低笑道:“打頭的那個有幾日未見了,那是京城錦衣衛裴指揮使家的閨女,雖然年歲不大偏偏那幾個都聽她的。”

    行人倒抽一口涼氣,吶吶問道:“錦衣衛指揮使家的閨女,那豈不是飛揚跋扈為所欲為?多年前我們那里有個當縣官的犯了事,那穿了飛魚服的錦衣衛一過來兩巴掌就把那人打得暈頭轉向。他兒子忿不過就沖上去撲打,結果被個錦衣衛一刀就劈掉半邊肩膀,那個慘烈讓人幾天幾夜都在做噩夢!”

    餛飩攤老板瞥了兩眼笑道:“客人只怕多年未回京城了吧,現在這位裴指揮使可不比往年的那些官,他上任的頭一條就是嚴令底下的人亂來。像你說的那種人,只怕沒有劈別人,頭一個就讓裴大人給劈了。他們衙門口還有一只大鼓,但凡錦衣衛里有不規矩強拿豪奪的,民眾有冤盡可以到那里申告。小老兒頭幾年還零星聽得到幾回鼓聲,今年是一回都沒有聽過了!”

    行人也連連感嘆,“您老說這話定是真的,一國之治始于吏治清明,只要這些當官的不亂來,誰又真的愿意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我們這些終年漂泊的行商最是有資格說這話,前幾年走在路上還碰到過一些做無本生意的匪人,多多少少要蝕些錢財,今年倒是一個都沒碰上。”

    “還有那些天殺的倭奴見人就殺,見到什么東西都搶,這兩年渾然也不見了蹤跡。我聽東邊過來的商人說,自從朝廷派了重兵把守赤嶼島,嚴查南來北往的海船,還花大氣力整治海防,還修建有能射出很多火箭的火炮,一開就打死一大片,所以那些倭奴才老實很多!”

    餛飩攤老板將雪白的毛巾搭在肩上眉目舒展,“倒是難得的一個好年景,也沒什么禍事……”

    這時一個年輕舉子腋下挾著一個長長的物事從夾巷里匆匆走了過來,隨口要了一碗餛飩后就坐在一旁繼續看書。老板手腳麻利地用開水燙碗,用鐵絲漏斗將晶瑩剔透的小混沌舀起來,又撒上幾粒碧翠的蔥花小心地端過去放在小木桌上。這才笑著問道:“葉先生今個過來得晚,看書看得辛苦也要當心身子呀!”

    年輕舉子不是多話的人,聞言微笑著點點頭收好書籍。想是餓得狠了一口就喝了半碗湯水,然后從一邊的書匣里取出兩塊面餅,就著熱燙的小餛飩一口一口吃起來。他明明吃得極快,卻半分讓人感不到狼狽。吃到最后,他連碗里的湯水也不剩,將最后一口面餅和著汁水挾進嘴里。最后從腰上荷包里取出幾個銅板,這才略略一點頭走了。

    先頭那個行人見他姿儀出眾,雖是一襲洗得發白的長衫卻不見絲毫寒酸氣,便有心想搭訕幾句。誰知話未出口便見那年輕人一雙眼睛如光似電般,一時間竟然不敢造次。等那人走了才低聲問道:“不知是哪里的人氏,生得這般好人才,換身衣服說是世家出身也有人相信呢!”

    賣混沌的老板正拿帕子抹桌子,聞言笑道:“這是滄州府過來的舉子,是正經的農家子弟。你沒看見他手上有老繭嗎,那就是拿鋤頭做粗活時留下的。聽說這位姓葉的舉子無父無母,全靠官府每年發放的一點救濟糧長這么大。后來就進了州府里辦的官學,幸得也爭氣三年過后就考中了舉人,這不又到京里來考進士嘛!”

    行人也算見多識廣,不由撫須嘆道:“這人定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