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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五二章 牢獄

    大理寺昏暗的牢房里,兩個女人蜷縮著身子靠在角落里。

    崔蓮房篷著頭發暗啞著嗓門道:“……是我連累了你們,本來我想把遠哥的婚事定下了就來操辦你的事,卻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一步錯就步步錯,竟落到如此慘烈的田地。還害得遠哥遭受他人恥笑,那孩子向來心高氣傲,也不知道他挺不挺得過去?”

    崔文櫻蒼白著一張小臉淚如雨下,“這全都怪我,要是我不來京城就好了。也不知誰這般惡毒,彰德到處都在傳我是命硬之人,連家里人都信以為真。遠哥是不忍我落到被長輩嫌棄的境地才說要娶我的,都是我害苦了他。原本他是可以娶公主的,可見我真的是個不祥之人!”

    崔蓮房便苦笑道:“坤寧宮的那場大戲是早就安排好的,就是紅羅多半也是被人指使。偏偏我們一家人眼盲心瞎,還做著尚公主的美夢。皇帝只是找個由頭發作,他存下心來害咱們,怎么還會把順儀公主許配給遠哥?一切都是局罷了,偏偏我們一家子這回全部做了局中人。”

    她細細端詳了一下崔文櫻嘆道:“到如今你還不愿意叫我一聲娘嗎?”

    崔文櫻便又哭又笑,撲倒在她懷里哽咽道:“姑姑……,娘,你和姑父這么多年的情分,他也是一時鉆了牛角尖才寫下休書。姑父的心腸一向軟,只要見著他了,你再好好地求他想想法子,興許還有一線轉機。”

    年輕女孩的話語天真得可笑,崔蓮房卻心知肚明此番的劫數怕是躲不過去了。她垂頭看著裙上繡了西府海棠紋的鮮亮襤邊,因為下雨沾染了幾點泥印子,讓女牢里悶熱的濕氣一蒸便立時顯得污濁不堪了。這樣的衣物從前根本就到不了她的跟前,眼下卻只有將就穿了。

    她眼里閃過一絲悲涼怒意,旋即黯淡下來苦笑道:“他的心腸的確是軟,可是他的耳根子更軟,相比之下他更聽他老子的話。他二十幾歲便中了一甲探花,可是這么多年都庸庸碌碌毫無作為。況且跟劉家的錦繡前程相比,我們兩個外姓人又算得了什么?”

    崔文櫻目中的神采便黯淡下來,再次喃喃自怨道:“都是我的錯……”

    崔蓮房的面色越來越陰沉,“跟你有什么相干,宮里那位在跟我清算二十年前的舊賬,現在這些統統都不過是由頭罷了。我們得不了好,那劉家人只怕也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畢竟二十年前那幾封構陷太子的書信是劉肅父子親手獻上去的。”

    崔文櫻就瞠大眼睛吭吭哧哧地問道:“您真的干了那件事,按說那時的太子和太子妃可是您的親姐夫和親姐姐?”

    “我不是故意的——”

    崔蓮房色厲內荏地切齒咬牙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不慣崔玉華老端著一副高高在上太子妃的模樣,只是想拿這件事惡心一下她,順便潑一瓢污水在鄭氏的頭上而已。頂好就是他們都鬧得不可開交,頂好劉家悄悄休了鄭氏,這樣大家各自安好不是萬般皆宜嗎?”

    牢房昏暗的油燈下,女人喘著粗氣滿臉的不甘心,“誰知道我找的那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添油加醋濃情蜜意不說還把信寫得那般露骨,什么‘你我之子乃天下至貴之人’,簡直是畫蛇添足。但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我出來一趟不容易,只有硬著頭皮把這件事操持完……”

    原來這場潑天禍事最初的起因,竟然是緣于一個年青女子心底對長姐的嫉妒,以及對愛情的憧憬和盲目才洐生出來的嗎?只是沒有料到鄭璃的性情剛烈至此,寧死都不愿承受污名,這才導致了后來一切的變數。就像這世上的很多事情一樣,可以預料到開頭卻預料不到結局。

    崔文櫻驚得半響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顫聲問道:“幫你的那人……到底是誰?”

    潮濕的地上只有淺淺的一層腐朽的稻草,崔蓮房身上膝上都有新傷,此刻痛得厲害卻只得強忍著,“我即便知道那人包藏禍心又怎么樣,卻還是放不下心中的那股子貪念,舍不得放過這般大好的機會,就冒著風險干下了這件大不韙的錯事。”

    她嘴里又苦又澀,“那時我一心想嫁進劉家,像瘋魔一樣想促成此事,不惜用盡一切手段,誰攔著我誰就是我的仇人。如愿以償之后,這么多年來偏偏心存兩分僥幸,指望這件事神不知鬼不覺。現在事情敗露卻只有咬牙硬兜著,不將那人說出來還好些,說出來彰德老宅子里那一大家子人死得更快。他們雖然舍棄了我,我卻不能翻臉無情舍棄他們!”

    崔文櫻待要追問,卻忽地想到便是問出來又能怎么樣,難道還能逃出這處牢獄,還能洗脫自己身上的罪名不成?于是神情沮喪的母女二人齊齊沉默下來,木然而蕭索地靠在一起,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大理寺戒衛森嚴,女牢墻上只在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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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高處開有一扇半尺寬的窗戶,有慘白的月光從木柵欄間斜斜撒入,淡淡地照在地面上,勾勒出大片大片光怪陸離的陰影。

    正在這時就聽牢門外鎖鏈輕響,扭頭一看正是穿了一身皂色衣衫的紅羅,她提了一個大食盒微笑著走了過來,神色間依舊是一如即往的謙卑,“少夫人和表姑娘還沒吃飯吧,奴婢親手整治了幾樣小菜送過來。你們好歹用一點吧,只怕今后再無人來給你們送飯了!”

    崔蓮房一伸手就將她端過來的幾樣精致小菜全掃在地上,勃然大怒道:“你這背信忘義的東西,還敢到我面前來耀武揚威?等我出來了,立時第一個扒了你皮抽了你的筋。還有你留在彰德老家的那對傻丈夫傻兒子,一個個都別想得到好!”

    紅羅神清氣爽地微瞇了眼睛,捂嘴咯咯笑道:“我的好小姐,沒想到你落到這般田地了還這般氣盛,不知道你到底依仗什么呢?你的夫家已經寫下休書,你的娘家已經棄你而去,你引以為傲的兒子被這些丑事羞怍得不知所蹤,你的女兒跟你一樣背負謀害秦王正妃的罪名,如今你還剩下什么呢?”

    牢房里高高懸掛的油燈散放著昏暗的光,婦人的半邊臉隱藏在暗處襯得她像地府里來的陰詭羅剎,崔文櫻不禁瑟縮了一下身子。

    紅羅恍若未覺,慢條斯理地將打碎的盤子重新放進提盒里,低眉垂眼道:“我服侍小姐整整二十余年,看著京中人人稱頌你長袖善舞德才兼備,兒子丈夫公爹都是文采風流的人物,像是天下的好事俱都讓你占齊了。只是從今個起,這樣欣羨的目光便不會再有了呢!”

    崔蓮房只覺五內俱焚,一股邪火沖得她雙目紅腫面白唇青,眼前也陣陣發黑,只得隔著堅固的柵欄伸著一雙手胡亂抓撓,形狀就如同瘋婦一般。紅羅站起身子輕蔑道:“看見小姐這般落魄的模樣,奴婢就可以放心走了。至于奴婢今后的日子是好是孬,就不再勞小姐操心了!”

    崔文櫻攔住癲狂亂哮的崔蓮房,湊到牢門急急問道:“紅羅嬤嬤且慢,在劉府時我一向禮遇與你,就是遠哥也一直親近敬重與你。你為何在坤寧宮大放厥詞,連累我和遠哥壞了名聲,我們到底哪里對不住你?”

    紅羅慢慢轉過身子,鼻息間滾燙的熱氣噴在崔文櫻的臉上,眼中有不容錯認的怨毒,聲音卻如冰刀一樣尖利,“兒女都是債,父母當然也是債。你們的親娘欠了那么多人的債,她這輩子都還不清了,所以只有你和遠哥來幫著她還。你們現如今只是壞了名聲,我們這些當奴才的卻是賠上了一輩子!”

    婦人慢慢站直身子,復又慢慢地走遠,背后忽然傳出一陣悲天愴地的女人嚎哭,她便微笑起來腳步越發輕快。穿過幾道鐵門轉過幾個拐角后,在一條夾道前雙膝重重跪于地上,雙目含淚道:“謝過大人成全,我此生心愿已全數盡了,就是此時此刻死了也是甘愿的……”

    明明暗暗搖曳的燈火下,一身便裝的裴青轉過身子無聲地嘆息了一會,隨即將一張淡黃的紙張遞了過來,“你做得很好,你雖是個背主之奴免不了遭世人唾棄,卻是為死去的地底亡魂伸張了一口惡氣。這是我親自為你換的良籍,你的丈夫和兒子也派人從彰德接出來了,以后一家人就好好地過日子去吧!”

    紅羅滿臉淚痕又磕了幾個響頭,臉上閃過一道赧然,“多謝大人,他們父子二人心地雖然純善卻也傻乎乎的,想必這一路上給大人添了不少麻煩吧?”

    裴青緩緩搖頭,“有時候有些人一輩子算計過了頭,還不如傻子活得快活……”

    滿載一家三口的車子轱轆轱轆地駛離了城門的時候,裴青卸了差事回到平安胡同,獨自在外書房默坐了半天。這樁二十年前的慘案從皇帝授命,到被重新偵緝勘察,到坤寧宮當眾揭破公諸于世,條條線線都是他和程先生在這間屋子布置和相互印證的。

    事情的起因和過程因為年代久遠沉寂在故往里,一點點重新尋覓人證物證,越往下深挖越齒冷人心的貪婪和鄙薄。他曾想過,將這件事在媳婦面前合盤托出,畢竟她也算是當年受害人之一。但是想想還不是時候,與劉家崔家切割得徹徹底底干干凈凈,才是對那些人最大的蔑視和報復。

    繡了萱草仙鶴紋的帳子掀開,睡眼惺松的傅百善半倚著靠枕,探著頭含笑問道:“瞧你愁了幾天,終于把事辦利索了?”

    裴青就幫她把外裳披好柔聲道:“吵醒你了,是有幾件棘手的公事,現下都處理完了,該抓的人犯也抓著了。接下來的審理不歸我管,我就可以好生歇息幾日了,你想到莊子上去還是到西山圓恩寺去我都可以陪你,只要你不嫌我煩!”

    朝西的一葉槅扇翕開了半邊,隨著微風輕輕搖晃。墻角擱著一盆梔子花,葉片蒼翠花朵碩大。風一停,那沁人的花香便越發濃郁起來。紗帳低垂于地,傅百善微不可聞地嘟囔幾句,內室很快就重新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