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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四四章 報應

    正是將近午時,坤寧宮黃琉璃瓦重重廡殿頂,欞花槅扇窗間一束一束地陽光從外面射進來。崔蓮房卻是渾身陰冷眉眼將欲皴裂出血,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嘶喊呼號了一聲:“不——”

    她以為自己的聲音羸弱,卻見大堂上的眾人都詫異地回過頭來,才知道剛才那聲不類人聲的嘶喊出自自己的胸腔。皇帝已經沉下臉來,似乎沒有預料到竟然有人敢三番五次地違背皇家的意愿。紫檀雕拐龍紋的椅座上,帝王沉沉地望過來,眼底里盡是不悅之意。

    劉肅猛地一激靈,也不明白兒媳為什么要違逆皇帝的意思。

    遠哥是劉府未來的希望,雖然不能尚順儀公主有些可惜,但是強扭的瓜不甜,他有自個的心思也不能算錯。崔文櫻是大家看著長大的,性情謙恭知禮數,年歲雖大些匹配遠哥還是合宜的。更何況兩個孩子彼此有意,聘娶兒媳娘家的侄女也算是差強人意。

    皇帝坐在上首將下面一眾人等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摩挲著食指上的白玉扳指,忽地冷笑了一聲道:“崔氏,朕好意給你的兒子和侄女賜婚,你推三阻四胡攪蠻纏還敢咆哮坤寧宮,若是不將理由好好地說出來,朕就要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這位皇帝輕易不動怒,一動怒便有人頭落地。更何況劉家的當家人劉肅還有那么大的一個錯處攥在人家的手心里,若是皇帝不追究便是皆大歡喜,若是認真追究,這闔府上下沒有一個人跑得脫。

    崔蓮房身形抖若篩糠,從未落到過如此令人尷尬的境地,她急得額角冒汗卻還沒有想出應對之策,就見身旁忽地沖出一個人影伏跪于地上大哭道:“少夫人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說出來吧,要是真讓知遠少爺和文櫻小姐成了親,這可怎么了得?光天化日之下血緣至親做出這般事情來,會被天上的雷公爺活活劈死的!”

    那不是自小在自己身邊侍候的紅羅嗎,她不是在殿外等候的嗎?她什么時候進來的,她到底在說什么,她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場合?崔蓮房駭得腿腳發軟背生寒意,卻知道那件事說出來更是要命,忙搶前一步一個巴掌狠狠地抽過去罵道:“你這個賤婢,誰準你進來的?”

    紅羅臉上浮出幾道血紅的指痕,卻還是擰著脖子錚錚諫臣的模樣,一臉的痛徹心扉悔不當初,流淚道:“奴婢自小長在彰德崔家,在您身邊服侍了將近三十年,實在是不忍看到你一錯再錯不肯回頭,傷了那么多條性命是損陰德的。如今這錯處都報應到知遠少爺和文櫻小姐身上來了,您還要再錯下去嗎?”

    一旁的方夫人見機不對,忙站起來道:“這個奴才的確是我崔家的家生子,卻不知道今日怎么突然發了失心瘋,竟敢沖到大殿上胡言亂語。還請圣人和娘娘原宥,容老婦將她帶回去嚴加看管。今日有叨擾敗興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她的話語還沒有說完,就見皇帝皺著眉頭輕輕一揮手,“讓這個女婢說下去!”

    紅羅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竟然能夠在這么多貴人面前說話,一時興奮得滿面通紅,索性昂起頭道:“回稟圣人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家少夫人崔蓮房當姑娘時就喜歡上了劉泰安劉探花。卻不巧逢崔府老夫人過世守了三年喪,出來后就風聞劉探花已經娶了壽寧侯府的小姐為妻,這本是陰差陽錯時事不濟無可奈何之事,她卻日日夜夜詛咒那鄭家小姐不得好死!”

    崔蓮房面色一會紅一會白,氣得手腳直打哆嗦。她嫁入京中有二十年,一向以謙恭有禮溫柔得體的面容現于眾人前。眼下,她的貼身女婢卻當眾揭破她的老底。雖然不知真假,但是一眾命婦宮妃的眼神已經多了探究的意味。方夫人過去扶住女兒,抬起下巴冷哼道:“圣人就允許這樣一個賤婢當堂污蔑四品朝廷命婦,不怕傳出去貽笑大方嗎?”

    張皇后意味莫名地望過來一眼,然后垂下眼瞼淡然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今日這個奴婢冒著殺頭的風險出來講句真話,怎么就不可以了?若是這人有說錯的地方,我自會讓她給你女兒三拜九叩磕頭認錯。況且今日是我的生辰宴,我這個當主人的都沒發話,方夫人就這般撇清自己,未免太過性急了!”

    方夫人這般城府深沉的人都被這幾句毫無煙火味的話語氣得倒仰,余者再不敢上前多說什么了。

    紅羅見有當朝皇后娘娘發話撐腰,眼里不由閃過一絲隱秘的得意,面上卻依舊是一派戰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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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派戰戰兢兢,“那一年小姐幾進幾出京城,因為身邊帶著的是另一個叫紅錦的大丫頭,奴婢也不清楚她們到底做了什么。只是有一日回來,小姐興奮地在屋子里轉圈,說今日之后鄭氏絕對沒有好下場。這番話過去剛剛半個月,京里就傳來消息說鄭氏忽然沒了。”

    人群當中頓時嘩然,再沒想到參加個壽宴還會聽到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二十年,可是當年壽寧侯府的鄭璃悄無聲息地歿于難產,鄭劉兩家鬧得幾乎要到御前打官司的事情,有些老人還是記得清楚的。坐在右首的壽寧侯府張老夫人緊緊地攥住手里的佛珠,一雙老眼驚疑不定地緊盯著地上跪著的紅羅。

    紅羅臉上卻毫無懼色,“小姐聽聞消息后大喜,整日里籌謀著要干大事的模樣。過了兩天就扯幌子說要出城為太夫人祈福,實際上卻悄悄進了京城一家叫蓬萊閣的客棧。在那里住了三天后終于等到劉泰安劉探花過來探望,把我們打發出來后兩個人關在屋子里飲酒說話,不知怎么回事……他們就睡在了一起。”

    大殿上頓時議論紛紛,被人揭破舊日丑事,崔蓮房欲張口反駁卻羞得幾乎抬不起頭來,站得稍遠些的劉泰安更是面無人色。劉肅狠狠瞪了一眼兒子,忽地想起昔年為兒媳鄭璃出殯時,親家二公子鄭瑞跳著腳鬧著要和離,還言辭鑿鑿地說兒子在外頭包養外室。當時自己以為這只是兒子一時貪玩被人捉到把柄,現在想來那個所謂的外室只怕就是崔氏本人!

    此時,他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

    紅羅面容忽然轉為悲憤,“回到彰德之后不久,小姐就發覺有了身孕。方夫人勃然大怒,為掩蓋丑事又遷怒于我們這些當下人的。逼死了貼身侍候的紅錦不說,轉頭就把我嫁給了府里管事的傻兒子,干凈利落地處置了滿屋子的丫頭婆子。紅錦有什么錯,主子自作主張上趕著要跟男人上床,當奴婢的還能攔著不成?”

    紅羅對崔蓮房幾乎要吃人的眼光視而不見,冷笑道:“方夫人舍不得敲打自己的親女,卻以我們這些當下人的沒有好好規勸小姐為由,將紅錦扒去外衣當著眾人杖責四十。就是奴才也是要臉皮的,她羞憤之下當晚就投了井。我守著這個秘密一日復一日,以為就這樣茍活一世。”

    她咯咯地古怪笑出聲來,旋即變化成滿臉不可名狀的怨毒,“三年之后小姐如愿地嫁入榆錢胡同,終于和心心念念的劉探花結成了夫妻,還生了聰慧可愛的兒子。她還不知足,又悄悄將那個偷生下來的女孩接到身邊細細養著。哪里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一個屋檐下的一對小兒女竟生了情愫!”

    剛剛還風光得意的探花劉知遠如遭雷殛,一時間面色煞白得幾無血色。嘴唇張開了又合上,合上了又張開,深吸口氣哆嗦著問道:“紅羅嬤嬤,我一向敬重于你,甚至把你當做另一個母親。你既然早就知道前情,為何……為何還要常在我面前訴說文櫻表姐的種種艱難,還說拯救她于水火唯一的途徑就是締結兩姓婚姻之好?”

    一直振振有詞的紅羅難得地默了一會,眼里閃過一絲悲憫輕聲道:“知遠少爺,老奴是不得已。你要怪就怪自己投胎投錯了人家,生在這樣心思腌臜女人的肚子里。你娘做了種種惡毒孽事,卻回回都避過了老天爺的懲罰逍遙至今。所以,現如今這些因所結成的果只能由你來承受了!”

    大殿上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秦王再想不到其中還有這樣的內情,他左看看右看看難得結舌道:“……這樣說來,崔文櫻就是崔夫人在婚前偷生的女兒,一直冒充彰德崔家的嫡出長女,她跟劉知遠竟然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弟嗎?”

    紅羅眼里閃過一絲得意,肆無忌憚地昂起頭來冷笑道:“何止如此,我們這位崔夫人向來眼高于頂,只可惜運道差了些,眼睛沒法子長到天上去。她憐惜這個一輩子不能相認的私生女孩種種不易,就想遂了她的心愿把她推上秦王妃的寶座。母女倆一模一樣的心性,都是思慕已婚男子的浪蕩貨,為達目的簡直是不擇手段!”

    崔文櫻羞慚得幾乎要鉆到地底里去,紅羅卻是雙眉一豎緊盯著她連連冷嗤,“櫻姑娘,何必裝成一派無辜可憐的清白模樣,是你親自將那件能令人猝死的玉髓擺件特特送與秦王府的白娘娘吧!只可憐那位娘娘生下小世子不過半年就香消玉殞,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稚兒在這蒼茫人世間。失了親娘的庇佑,也不知道他長得成人不?”

    “轟”地一聲,大殿上便如同赤紅的鐵汁上被猛潑了一瓢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