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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三三章 肚兜

    宮城,乾清宮。

    皇帝匪夷所思地翻看著手中的紙張,氣極而笑道:“這么說德儀每回都將侍衛甩開偷溜出去,誰也搞不清她是如何到了四夷館的?那些北元人又稀里糊涂地把她當成了楚人樓里的頭牌姑娘睡了,第二天早上叫嚷起來后,方得知她的真實身份是我中土有名有姓的公主?”

    事涉一國公主的清譽,屋子里的宮人立即有眼色地像潮水一樣迅速退下。

    乾清宮總管大太監阮吉祥低眉垂眼地細聲勸慰道:“德儀公主這樣不帶侍衛出門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惠妃娘娘說過她好幾次。只是倒底憐惜她年青孤寡宮中又寂寞,所以不忍心多加苛責,這才縱容公主闖出禍事來。”

    他悄悄抬眼望了一下后,聲音越發低柔,“按道理來說,公主雇傭的馬車怎么就恰恰好混到了楚人樓樂伎隊伍里,這其中未必沒有值得推敲的蹊蹺之處。只是北元國君的王弟本就要求娶我朝公主,圣人要是置之惘聞不理不睬的話,這……名聲就有些不好聽了。畢竟,宮里還有順儀溫儀兩位小公主呢!”

    這么多年下來,皇帝對于北元的戰事也有些日久生乏,心想以一個公主求得邊境三五年的安寧也算一件好事,所以對于北元求娶公主一事頗為心動。

    宮里面成年或即將成年的公主有好幾位,到底都是親生的,皇帝舍不得這些如花似玉的女兒到蠻荒之地去和親,正與底下的朝臣們商量讓哪一位宗室出身的翁主前去,就聽聞北元人上表,含糊其辭地說王弟昨日無意間冒犯了一位公主的千金玉體。

    皇帝猶不置信,等清楚見到了那些物事只氣得手腳冰涼。這回烏龍事丟人丟到北元境地去了,有這樣的女兒不如在生下來時就活活掐死了事。

    無論怎樣大動肝火,事情都要解決。皇帝當機立斷親下圣旨,甄選德儀公主為北元國王弟呼唐麻爾汗為妃,賜下和親禮無數,兩國相約十年內不得為戰。至于這輕飄飄的一紙和約能否按實履行,就要看上天眷顧了。兩國的邊關守將打了數十年,誰也沒把這張紙當一回事。

    德儀公主在錫云殿聞聽消息后嚇懵了,踉蹌趴在劉惠妃面前哭花了一張臉,“母妃你救救兒臣,那些北元人是未開化的野人族類,要吃生肉喝生血,大冬天住在帳篷里,冷得可以將人耳朵凍掉。我是父皇最疼愛的長女,為什么要我去呢?下頭還有妹妹,宗室里也有適齡的女孩,為什么一定要選我?”

    劉惠妃因為此事被皇帝叱責了好幾句,聞言狠狠拽回衣袖道:“你也知曉你是皇室的長女,下頭還有好幾個妹妹,更應當為他們做出表率,這是你身為大公主的職責。”她悻悻地壓低聲音,眼里有不容錯認的厭棄,“再說,那些北元人又沒有拿到她們繡有表記的肚兜,為甚要去選她們?”

    德儀公主瞪大雙眼臉色紫脹,囁嚅著紅唇道:“不可能,我醒來時渾身上下的衣裳都穿得好好的,那個什么呼唐麻爾汗對我也客客氣氣氣的,他怎么會拿到我繡有表記的肚兜?”

    劉惠妃轉身啪地就給了她一巴掌,怒道:“皇家公主的體面讓你敗落得一點不剩,我要是你就自個找一根繩子了斷。哼,你的一套褻衣完完整整地裝在錦盒里,和你的人一起被大張旗鼓地送了回來。我找了你的貼身宮人問了,的確就是你那日早上穿在身上的。現下的你,就跟在淤泥塘里滾了一圈的白布一般,跟我說你是干凈的,打量周圍的人眼睛都是瞎的呢!”

    德儀公主渾渾噩噩地想起昨日在北元人的驛站醒來時,幾乎就嚇暈在當場。好在那北元王弟看著粗魯為人卻君子得很,極客氣地轉身吩咐侍女過來幫她梳洗,又奉上種種貴重禮物。忙不迭地說他本就崇尚中土風儀,一見姑娘身上的妝扮配飾就知是高門女眷。這純屬一場誤會,立馬就把姑娘送回家去。

    那副蠢笨如熊卻又喋喋不休的樣子逗得德儀公主不由莞爾,在那人炙熱如火的眼神當中,端莊如儀地輕聲告知那人自已乃中土的公主。然后,她就被客氣地請進奢華的馬車里,浩浩蕩蕩地被北元王弟親自送回宮城。

    然而,迎接自己的卻是父皇母妃的震怒和斥責。

    直到現在為止,德儀公主才不得不承認自己落入了一個圈套。也許從昨日早晨跨出宮門的第一個腳步開始,自已就掉入了這個萬劫不復的深淵。她整日整夜地哭鬧咒罵,全都無濟于事。最后紅腫著眼睛向皇帝提了個要求,要京衛司指揮使裴青親自送嫁!

    皇帝聽到小太監傳話時先是有些不解,尋思一會兒后那些不明所以的地方全都豁然明白。震怒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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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怒之下他將平頭大案上的文房四寶全部撲拉在地上,殿前侍候的一干人等象鵪鶉一樣跪伏。皇帝氣極后的面目近乎猙獰,半晌之后忽地撲哧笑了出來,喃喃道:“真是生就一副好膽,連聯的親生女兒都敢算計!”

    阮吉祥心頭格登了一下,胳膊上立時起了一層雞皮,卻是將頭埋得更深了。半晌之后,才聽那位至尊淡淡吩咐,“把這些打掃干凈,再派個人去景仁宮告訴德儀,要么全了名節去死要么老老實實認命嫁人。由著她自己選一條,任何人都不許阻攔她!”

    阮吉祥正待去傳旨,就聽皇帝似笑非笑地道:“京衛司指揮使裴青作為京畿道治安的最高屬官辦事不力,罰沒一年,不,兩年的俸祿銀。”阮吉祥面色如常地卻退出宮門,一陣冷風吹過方才覺得背后汗濕了一層。細細回想這幾天看到的知道的,心里忽地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德儀公主在宮外北元人驛站受辱一事,只怕是那位小裴大人所做的手腳。一個臣子為何要做這樣費力不討好,且一細查就查出來的事情,其緣由先不說。單論皇帝知曉這件事后竟然不追究,只是罰沒兩年俸祿了事,以皇帝對臣子的這種近乎退讓的懲罰,實在是太讓人費解了。

    此時乾清宮里宮門半閉,皇帝負手望著外面一片盎然濃綠,皺眉道:“你說他怎么這么大的膽子,竟敢將德儀送到那種地方去?雖說德儀心思是有不對有錯在先,可也不該用這種讓女子抬不起頭來的法子!”

    金吾衛指揮使魏孟心里暗嘆,常人的性命在貴人的眼里,只是輕輕的一句‘是有不對有錯在先’就可以隨意打發的嗎?

    他盯著石青色地毯上長壽春光永駐的紋路,緩緩道:“臣轄制金吾衛,京中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在最快的時間知曉,但是對女子之間的嗔癡怨懟還是力有未逮。宮中公主一夜未歸,裴青漏夜請吳太醫出診,臣就知道有些事已經超出控制。卻還未來得及理清始末,事情就已經演變成這副樣子了!”

    魏孟連頭都未抬,看著那雙五彩云龍紋翹頭錦靴在紫檀大平案邊佇立或游移。聲調依舊是一板一眼的死板,“吳太醫說那相思子量雖不多毒性卻大,本該立時大劑量地用藥以祛除毒素。不巧的是傅鄉君身懷有孕,很多藥下去怕是要傷及根本。臣溯源覓蹤,這相思子是德儀公主身邊的侍女葉眉拜托娘家兄長重金所購。公主真正想要的,是傅鄉君的命。”

    皇帝在最信任的臣子面前再也無言辯駁,臉上便有些火辣辣的,惱怒之下紫檀案幾上的五彩蓮花茶盞“哐當”一聲被用力掃落下來。上好的瓷器胎薄如紙,在鋪了厚厚毛氈的地面上依舊摔了個粉碎,有幾點碎瓷幾乎是跳躍地沾在魏孟的衣角上。

    皇帝仰頭癱坐在椅子上,捏著眉心道:“這一個兩個的都不省心,這都干了些什么事,全無皇家皇子公主的體面?朕心里明白,其實裴青最后并沒有把事情做絕,那般境地下還是給德儀留了退路的。偏偏她自個蠢,以為人人都要讓著她敬服她,沾沾自喜地先說出了公主的身份。”

    皇帝本就是七竅玲瓏心的人,細細一尋思,就理清了事情大部分的來龍去脈,“呼唐麻爾汗是北元國君最器重的王弟,向來膽大心細,就是前來求和也求地理直氣壯。他正想打聯的臉,得了這個機會還不跑到聯面前得瑟一番。當他當眾打開那裝有德儀褻衣的盒子時,朕生吞這蠢女子的心都有。”

    魏孟是跟隨皇帝多年的老人,知道這位帝王嘴里雖然不住嫌棄,心里頭還是極為不舍。便循著以往建議道:“畢竟年少氣勝又是存了些不該的念想,德儀公主行事便不免有些偏頗。但是畢竟是皇家嬌養慣了的女兒,送去天寒地凍的北元,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不如讓公主詐死了事,等事態平息了再將她遠遠地打發了!”

    發了一通氣性過后,皇帝終于平靜下來。聞言緩緩搖頭,“朕是父親更是一國之君主,應允的事一出口就會確實地貫徹下去。德儀年幼失母又是朕的長女,因她性情溫順向來少言少語,所以不免憐惜縱容她幾分。卻不知怎么養成她行事狠毒一根倔筋通到腸子底的毛病,這回值當是給她一個教訓吧!”

    魏孟躬身應是,臨退時聽皇帝疲倦地吩咐道:“著吳起廉好生診治傅氏,稀缺什么藥材就到宮里來拿,朕委實不想看見再有人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無端殞命了!再有,朕罰了裴青的俸祿銀,就恩賞傅氏二百兩銀子,與四皇子的課業也暫時停下來。”

    不管愿不愿意,德儀公主中秋一過就委委屈屈地上了北元的馬車。送嫁的人俱多,當中卻沒有裴青。他因為處事不力致使京畿道的秩序敗壞,被皇帝當眾狠狠責罵,還被罰俸兩年。雖然誰家都沒指望這點俸銀過日子,但畢竟失了臉面,所以平安胡同的裴宅一時清凈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