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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三一章 睚眥

    傅百善從馬車上一躍而下,一進門就語速極快地喚大丫頭烏梅到廚房用綠豆、金銀花和甘草急煎后煮湯,且越多越好。烏梅見她臉色煞白面色凝重,一句話不敢多問,扯著裙子一路疾跑到廚房吩咐將灶上的東西全部端下來,一口一口的大鐵鍋摻滿水后放在明火上開始熬煮。

    傅百善將雕花架子床里頭的暗格全部打開,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瓷瓶瓷罐。她顫著手指挨個摩挲,終于找到一個繪了西番蓮紋的白色瓷瓶,將里面的幾顆藥丸一股腦地塞入嘴里,用牙齒發死力咀嚼。藥丸變成藥渣,口腔里散發出一陣難以言說的腥臭苦澀味道,這時卻是救命的良藥。

    腸胃里開始翻騰,傅百善努力摒氣抑制住喉嚨里的嘔意。

    半個時辰之后第一鍋綠豆湯得了,烏梅機靈地用冰涼的井水湃著,近乎發黑的湯水還是有些滾燙。傅百善卻顧不得許多,端起來就往嘴里灌。一瓢又一瓢,直到肚子里撐不下了。傅百善望著幾乎驚住的丫頭,氣喘吁吁地坦然道:“我太過不小心,今日在外面中了毒!”

    烏梅緊抿嘴唇,明白事關重大立刻轉身站在門口吩咐道:“鄉君累著了又中了暑氣身子不舒坦,各人各司其職該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許胡亂打聽不許隨意出門。廚房里的灶騰一眼出來做大家伙的晚飯,其余的灶眼繼續熬煮湯水,得了就趕緊送到正院來。”

    吩咐完這些,烏梅手腳利落地將在四門衣柜前將干凈的內衣拿出來幫傅百善換上。她看著面上已經泛開一絲烏青的女主子,忍著眼眶里的淚意問道:“鄉君你寧可自己催吐也不讓去找外面的大夫,肯定是有什么顧慮。您盡管吩咐,還需要奴婢們做什么?”

    傅百善攥緊拳頭,明顯覺得手指還有力量,就知道小五一時心血來潮調制的那些藥丸藥膏頂了作用,就虛靠著迎枕低聲道:“我吃了幾口就覺察到茶點里面有問題,當時又不知道那家茶樓里有多少不懷好意的人,只得虛與委蛇扯些閑篇。一上馬車就叫楊桃趕緊去京衛司給裴大哥報信,也不知道這丫頭找著人沒有……?

    她的語調越發聲弱,到后來眼睛酸澀實在是睜不開了,耳際邊只聽得到烏梅一聲急過一聲的叫喚。

    不知過了多久,傅百善再次睜眼的時候就見熟悉的艾綠青帳子頂,銀裹金香薰球隨著室外的微風輕輕地旋轉。她一動身,榻前靠的人就警醒過來,幫她重新把大迎枕拍松放好,輕聲問道:“還有哪里不舒坦,廚上熬了一點百合湯,可要用一點。”

    傅百善怔怔地望著眼前人,依舊是濃眉鳳目,依舊是鬢若刀裁,耳邊的幾縷頭發卻驚現了幾絲灰色,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裴青想是意識了這點,掩飾了一下面容低低一笑道:“好珍哥,千萬要好好地,你要是經常來上這么一出,我就是有十條命都不夠你嚇的。”

    傅百善微微張嘴,卻感到嗓子干澀暗啞仿佛發不出聲來。

    裴青忙把人誆撫在懷里,緩緩道:“莫急,我悄悄請了吳啟廉吳老太醫過來看了,大部分的毒素都讓你催吐出來了。嗓子稍稍歇息兩天會好的,還有小五給你做的藥丸還算對癥,只要好好調養應該沒有大的干系。只是……”

    傅百善聽他言語吞吐一時大急,一雙杏仁大眼里是從來未有的惶急。裴青雙眼平視,一字一頓地道:“珍哥,我們又有孩子了,只是他來得實在是不巧。因為時日還短,吳老太醫也不知道這毒素會不會影響到孩兒,他讓我們好好考慮一下這個孩兒的去留。”

    眼淚就成串地掉落下來,傅百善難以原諒自己的疏忽。小妞妞今年已經要滿兩歲了,大家伙常常戲言什么時候再生個兒子,她和裴大哥也時常憧憬兒女雙全是什么模樣,沒想到這孩子以這樣一種方式宣告自己的到來。她緊緊地抓住繡了百子千孫紋的緞面被褥,張開嘴無比堅定地做了一個口型。

    裴青心如刀絞,他知道傅百善下這個決定是有多么的艱難。也許日后的生活都會讓今日的這個決定攪得一團亂,但是此時此刻他卻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的結果。不過在這之前,那些包藏禍心的人就要想好他們應該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書房里,刮了胡子凈了面洗了澡的裴青大馬金刀地坐在書案后,沉聲問道:“將你那日看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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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看見的聽見的全部再重復一遍,一個字一句話都不許漏掉!”

    事情雖然已經過了一天一夜,楊桃想起當時的場景依舊嚇得砰砰直跳。她強制鎮定下來,慢慢地從出宮門開始說起,鄉君回家的途中看見玉泉河邊的花開得極好,臨時起意想到岸邊的花圃里買幾盆花帶回去,不想就碰到了彰德崔家的大姑娘崔文櫻。

    崔姑娘很殷勤,極力邀請鄉君到前面的雅茗軒里去喝一杯茶,說往日有言語無狀的地方還請鄉君原宥。再有她的長嫂行事有差池,實在與她不相干。鄉君見她言語誠懇,又是個姑娘家不好給她沒臉就答應下來。

    雅茗軒里沒有幾個人,店里的茶博士送上來茶水和江蘇茶點。崔姑娘一一勸茶,偶爾自己也喝點吃點。根本看不出什么異樣。過了小半個時辰,鄉君推辭家中還有年幼女兒需要照顧,就先行告辭了。

    當時楊桃心里還在奇怪,小小姐跟著外祖父外祖母到莊子上玩耍根本沒有在家,鄉君為什么還要扯這個謊話呢?結果一上馬車,鄉君就從袖子里倒出一小堆點心渣滓,還吩咐了兩件事。第一,到雅茗軒對面的店鋪里躲著,看里面跟崔文櫻一路出來的是什么人?第二,看清楚人之后立刻到京衛司將此事原原本本地稟報給大人。

    楊桃已經十七歲了,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嚴肅的女主子。

    她的膽子素來小,但是好在格外聽話。在馬車拐彎處瞅了空子溜下來,又找了個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地,連眼睛都不敢錯一下地盯著雅茗軒。大半個時辰過去后,直到她腿腳都酸麻了之后,才從茶鋪里迤邐出來幾個人。崔文櫻面露殷勤陪送的人,就是曾經和鄉君在擷芳樓里有過口角之爭的德儀公主。

    那個面容清秀的青衣女人雖然披了一件長斗篷,但是頭回在擷芳樓里隨侍在一旁的也是楊桃,所以她認得德儀公主的樣貌。因為隔得遠,楊桃不敢太過靠近,只聽得見德儀公主和她身邊的侍女說了幾個字……催命符……殞命……夙愿。

    僅僅是這幾個字就已經足夠了。

    裴青雖然已經極力壓制,額上的青筋卻是一道道浮現出來。這副模樣實在像要吃人的樣子,坐在一邊的程煥就咳了一聲,轉頭輕聲問道:“你真的認清那就是德儀公主本人嗎?你陪鄉君進宮教習四皇子,是在宮里頭見過她嗎?”

    楊桃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奴婢每回進宮都在一個小屋子里待著,哪里都不敢走動,根本就沒有見過一個宮里的女眷。那還是前年,鄉君剛剛懷上小妞妞時到擷芳樓例行看帳,那位德儀公主非要鄉君給她磕頭下跪請安。鄉君以在宮外不認識公主躲過去了,沒想到這個狠毒的女人在這里設埋伏呢!”

    裴青捏了捏眉心,微微點頭道:“這回你處置地很好,先下去歇著吧,這回你當記首功。等鄉君好利索了,讓她親自獎賞你!”

    看著人恭敬退出,程煥才緩緩道:“她們主仆二人從雅茗軒出來時,鄉君已經知道自己中了毒。卻還是留下楊桃負責偵看消息,果然逮住了德儀公主這個幕后主使。只是不知道這位公主為什么對鄉君抱有惡意,聽楊桃敘述這好像不是一回兩回了!”

    裴青咬牙切齒冷嗤一聲,“不過是寡婦發春,以為將珍哥怎么地了就想光明正大地嫁進我裴家的門。真真是癡心妄想歹毒至極,也不找面鏡子好好地照照自己,就那樣一副尖嘴削腮的模樣,嫁一回就要當一回寡婦的掃帚命,真把自己當做一盤大菜了!原先我沒把她當回事,誰知她竟敢朝珍哥下手,真是壽星公嫌命長自個找死呢!”

    程煥狠咳了兩聲,他從來沒有看到過裴青這般氣急說話這般刻薄的模樣,想來這回這個所謂的德儀公主真的把他惹毛了。他雖然沒有見過那位金枝玉葉,但是可以想見她日后的光景不會太好。細數這兩年以來,坑或者起意坑這兩口子的人,就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裴青在書案后閉目想了一陣,再睜眼時已經一派鎮定,“先生,我想這樣辦,你幫我參詳一下看行不行……”

    程煥一個機靈猛的驚醒過來,聽著裴青的計劃眉角不禁狠狠地跳了兩下。心想惹到傅百善還有兩分活路,惹到這位面冷心更狠的爺,德儀公主你也是太會挑人了。人家才不管你是不是皇帝老爺的女兒呢,這樣睚眥必報絕不過夜的主,碰到了就只能自認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