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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二一章 鬧騰

    趙江源嘴巴囁嚅了幾下想管又不敢管,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一群人進進出出,把光潔雅致的廳堂弄得象菜市場一般熱鬧。

    剛剛往椅子上靠了一會,就有一個面相憨憨的軍士跑過來問道:“大將軍,那個牙行經濟說姑奶奶嫁妝里頭少了一對五彩描金花卉紋的花瓶,找遍了庫房都沒有。就讓我過來問一下趙侯爺,可不可以拿這對粉彩錦地山水紋賞瓶替換?”

    裴大將軍就淡淡地掃了趙江源一眼,趙江源能說一個“不”字嗎?

    越到后來屁顛屁顛跑過來詢問的人越多,想是差漏的東西也越來越多。趙江源不用抬頭就能想象舅兄不虞的臉色,庫房里的東西壞得再快也壞不了這么多。偏偏今日的裴大將軍像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就那樣穩穩當當地坐著,絲毫不避諱地看這一屋子的紛繁吵雜。

    此時已經接近傍晚,吃了萬福樓叫來的席面,抹干凈嘴巴的軍士們摟高袖子繼續埋頭干。見人手有些緊,裴大將軍又叫人到牙行里請了幾個年長的婆子過來,淡淡吩咐道:“看嫁妝里還差什么就到內院里去搜,看見相似的就盡管拿出來。若是有人膽敢阻攔就大聲叫喚,我派這些精干的軍士進去幫忙!”

    那幾個婆子是慣于行走高門大戶的,對于兩家的恩怨多少知道一些,聞言偷瞧了一眼宣平侯,見他臉色雖然不好卻沒有多說什么,就知道此事是得到主家首肯了,就相互遞了一個了然的眼色躬身魚貫而出。

    盡管還在心存念想,趙江源卻是知道今日之事恐怕難以善了,但也沒想到這個粗人竟然做得如此決絕。便霍地站起身子鐵青著臉道:“舅兄未免欺人太甚,內院里只有趙某的女眷,你叫這些粗人進去胡亂叨擾一通,讓她們日后怎么有臉面出去做人?”

    反正已經撕破臉也無所謂最后一層遮羞布了,裴大將軍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冷冷一笑肅殺之氣便撲面而來,“你這舅兄二字實在是不敢領受,從今日起就休要再提了。我戍守邊關二十年,在京城的日子總共不過數月,就由著你們這等宵小之輩欺辱我妹子。還在我面前花言巧語遮羞避丑,害得我總以為你們一家子總能破鏡重圓重歸于好,我真是瞎了爹娘生的一雙狗眼!”

    裴大將軍抖著厚厚的嫁妝冊子氣得怒不可遏,“我妹子名下的兩個莊子哪里去了,我派去的人說那里好幾年前就換了主子?這些金銀首飾貴重擺設折了大半,幸好還有在衙門里存檔的嫁妝冊子為證,要不然這么多年過去只怕又是一樁無頭公案。好你個趙江源,真當我們裴家人死絕了嗎?”

    案幾上的茶盞一頓哐當亂響,砸在地上碎成無數片,廳堂里的人頓時都噤若寒蟬。

    裴大將軍斜睨著眼睛望過來,“至于臉面,你們這座宅子里還有這個東西嗎?奸生子勾結外人構陷原配嫡子,誰曾想還認錯了人活生生踢到鐵板。妾生女上趕著爬上世家公子的床,宮中圣人好心給他們一床錦被掩了,你就能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有你這樣不靠譜的爹,難怪有那樣不知廉恥的兒女。我從甘肅回來不過回來三五日,就聽見街頭巷尾的百姓都在議論你們家的丑事。”

    裴大將軍滿臉的不堪回首,“我沒長腦子把親妹子的嫁妝留在你這,不過是一片拳拳之心想給他們娘倆留條后路。卻沒想到你竟然有膽子伙同妾室謀奪她的嫁妝,還恬不知恥地說將這些東西好好地封存在前院從未有動過?趙江源今日之事沒完,即便這場官司鬧到御前我也奉陪到底!”

    這些話好像自己前幾日才說過,不想這么快就甩在自己臉上,趙江源一張白凈面皮漲得如同豬肝色,卻是半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正在彷徨時,就聽內院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他心里一驚陡地站起身子就往里走。裴大將軍看他那副心急惶惶的逃避樣子,從鼻子底低低地冷哼了一聲沒有理睬。

    內院廂房里,平日里養尊處優保養得宜的女人再無半點優雅,胡亂地拍開那些婆子的手哭喊道:“這里全部都是我給女兒才置辦的新嫁妝,過幾天就要抬到彰德崔家去了。都是今年蘇州過來的新物件,里面根本就沒有那本冊子上的東西!”

    秋氏像只母老虎一般緊緊地護著幾只披紅掛彩的箱子,大怒道:“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大將軍,妹子死了多少年了還記掛著她的嫁妝,還好意思說是他妹子給他托夢。我呸,你們這般欺人太甚,也不想想這是天子腳下,不是他那塊稱王稱霸的甘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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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牙行里出來的婆子想來膽子頗大,就笑著接嘴道:“裴大將軍畢竟是裴夫人的嫡親兄長,若是他都沒有資格取回裴夫人的嫁妝,難不成這宣平侯的妾室還有資格享用不成?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這位小夫人說的話也倒是叫人大開眼界!”

    幾個婆子相視一眼都捂嘴偷笑,論起來這些人最是知道這些后宅婦人的出身根底,所以那話說出來跟淬了毒汁的刀尖一般,刀刀都正正地往人的心窩子上扎。

    將將趕來的趙雪正巧聽見這話,羞得一張粉臉抬都不敢抬。但是看著親娘在屋子里受人嘲諷,還是鼓足勇氣掀了簾子進去溫婉笑道:“各位大娘老遠趕來辦差辛苦了,我叫人送了些茶點過來,幾位盡管先坐下多少用些。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大娘們吃飽喝足了才好做事!”

    眾婆子知道這位是宣平侯的獨女,又是即將嫁入彰德崔家的人,不敢十分得罪就笑著應了。那茶點再精致也有吃完的時候,婆子們把嘴巴一抹將箱子上面的紅彩一拽,就開始細細核對里面的東西。果然,那里頭很有幾樣金貴之物是裴氏嫁妝冊子上的物事。

    婆子們眼露鄙棄,這趙家姑娘說得冠冕堂皇,就是不知道把亡故嫡母的陪嫁當做自己的嫁妝抬去彰德崔家,這臉上燒得慌不?

    秋氏見那一件件自己精心挑選出來的東西被悉數拿走,一顆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煎熬。騰地站起身子就撞向打頭的那個婆子,哭喊道:“我不活了,這都叫什么事啊?那是我給女兒新置辦的首飾,什么時候變成了裴氏的陪嫁?你們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當心要遭報應的!”

    那個打頭的婆子被撞了個趔趄,聞言不由氣打不一處來,端起一只托盤冷笑道:“這套雙鳳雙如意嵌珠花的赤金頭面一共八件,件件做工精湛不可多得。特別是這鳳凰挺胸揚尾聳立于祥云之上,鳳首與鳳爪用炸珠結焊成,鳳尾鳳翅均用壘絲制成,羽毛則采用兩股金絲細細編織而成。”

    看著眾人包括秋氏母女都不錯眼地盯著細看,婆子更是癟嘴不屑道:“光這對金鳳凰就不得了,用了細如毫發的金絲和谷粒大小的金珠,分段制做最后再焊接而成。這是京里鳳祥銀樓里裘老師傅的獨門絕技,我家那口子跟著學了十多年都沒學到手。算來那位老師傅故去有小十年的工夫了,小夫人不知從蘇州哪位師傅手里淘換來的新物件?”

    婆子特特把那句“新物件”加重了語氣,聽得眾人一陣哄笑。

    她存心惡心秋氏和趙雪,扒拉了一下頭面細瞧了一下展顏笑道:“舊年大戶人家陪嫁姑娘都是整套定制這些金銀首飾的,那位裘老師傅頂喜歡在不打眼的跟腳處刻上新嫁娘的姓氏。這套頭面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還有個裴夫人的裴字,就是不知道這位趙姑娘何時改換了姓名?”

    趙雪就瞪著一雙眼睛僵著身子再也說不出話來。

    原本母親預備把這些首飾充作她的嫁妝時,她還有些不樂意。畢竟裴氏是被休離之人,說起來意頭不怎么好。但是這套頭面實在精致,上面的紅寶竟是個頂個的大,滿京城都找不到這般齊整的一套首飾。送到銀樓里把金子重新炸了一遍之后,竟然跟新的一般模樣。所以幾番思量之下便默許了母親行事,不想今日讓一個牙行的婆子一眼就看穿了根底。

    在外頭聽了半天的趙江源哪里不知道今日丟丑丟大發了,也不想進去讓人笑話,就站在院子里開口道:“是我管教不嚴讓諸位看笑話了,幾位盡管前去搜尋。不論箱籠還是柜子都可以打開看看,若是還有裴氏的物件也只管拿走!”

    趙江源長嘆一聲,背著手沿著回廊慢慢地往外走。

    外面是虎視眈眈的裴大將軍,里面是鬧騰不已哭鬧不休的秋氏,哪邊他都不想面對。他看著墻角一叢即將開敗的墻下紅,忽然間就覺得有些荒謬,這里是自己的家宅,怎么就沒有一塊清凈的立足之地?想來今天的事情一傳出去,宣平侯府又要成為別人口中的笑柄。

    裴大將軍才不管他在內院悲春秋,坐在廳堂里看著手下的軍士把一口口樟木箱子碼放得滿滿當當,這才站起身子對著一旁的趙府管家趙全道:“跟你家主子說一聲,我親妹子的嫁妝我就全部拉回去了,那兩個莊子也折價成現銀了。從此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讓他以后好自為之吧!”

    趙府管家趙全倒是個實誠人,聞言黯然不語,只得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拱手做了一個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