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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一零章 蜚語

    平安胡同,裴宅。

    裴青負手望著書房外小池塘里盛開的幾朵芙蕖,揚眉有些不可議道:“沒想到時隔多年,秋氏還是只會使這些見不得人的陰詭招數。難不成指望我還像十三歲的時候,梗著一口氣跟她硬碰硬,在同一條河里栽倒兩次?”

    一旁的程煥端著一碗山楂酥酪冰點,愜意地品嘗了幾口聞言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熙熙皆為利往,這人世間的富貴榮華可不是人人都能像大人一樣看得透放得下,說不要就頭也不回地全都舍棄了。不過京衛司這位叫衛慈云的小旗可說是受了神仙打架的無妄之災,還少不得要讓大人幫著洗脫一二。”

    裴青自從遷任正四品京衛司指揮使以來,為人更加低調謙恭,暗地里執掌的權利更大,京畿道附近有什么風吹草動,他基本上很快就能收到消息。針對衛慈云的流言剛剛出苗頭時,他只是吩咐手下注意源頭。直到后來,甚囂塵上時才明白這股流言的最終目的竟是自己,只是不曉得秋氏怎么回事弄錯了人而已。

    想到那些流言的范本,裴青也是讓秋氏和趙央的愚蠢膽大弄得哭笑不得,“我作為京衛司的主官,自然要維護手下人的利益。知曉這個消息之后,我就立刻快馬派人去直隸府請衛慈云之母進京。等那位老太太前來,這京中可有幾個人的臉面要被狠狠踹在地上了!”

    這些年來程煥與裴青相得,說是主賓其實已經與家人無異。再加上程先生做事縝密嘴巴又緊,所以裴青的很多密事都不再避開他。

    想起最先得知男主子竟然出自京城宣平侯府時,程煥是倒吸一口涼氣,現在卻已經是見怪不怪。要是哪日還有什么驚天秘聞,老先生表示已經習慣了。畢竟這對年青的男主子和女主子都不省油的燈,都是生就一副鐵膽悶聲干潑天大事的人,隨意丟在哪里都要驚起一片駭浪!

    誰要惹到這對看似溫和無害的公母,無異于自尋死路!

    幾天之后,南城門悄無聲息地駛進來一輛樸素的馬車,車上一位頭發半白打扮利實的婦人掀開車簾,抬頭望了一眼熙攘的人群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低聲吩咐道:“煩請這位小哥送我去大理寺!”

    趕車的青壯聞言一楞后道:“裴大人吩咐過,京衛司上下一心,衛小旗的事就是大家伙的事。您初到京城,不若先跟咱們大人和衛小旗私底下通個氣……”

    中年婦人下巴微昂,眼中閃過堅毅之色:“惹出這般大的事端,老婦實在無顏去見指揮使大人。若非他一力提攜,我家慈云還在鄉下砍柴呢。定是這小子富貴后行事張狂才引來這般禍事,還連累了大人的官聲!”

    趕車的青壯見勸阻不過,只得將婦人送至大理寺門口。親見布衣婦人將厚厚的狀紙高舉過頭,雙膝跪地淒厲高呼:“民婦冤枉,狀告宣平侯趙江源居心叵測,奪我衛家子嗣意圖毀我母子清白!”

    大理寺對面就是京城最繁華的街肆,平日里就有不少幫閑地痞閑來無事坐在那里吃茶聊天,聽得這聲凄厲至極的哭喊都是精神一震,知道又有熱鬧可瞧了。

    這兩年京城人的日子注定不太平,先是在太和門外一氣砍了十幾顆涉嫌春闈舞弊之人的腦袋。然后東南各州府洪澇,不知有多少河道主官被押解進京。

    近前有宣平侯的兒子跟秦王殿下的小舅子白寄容為爭個妓子大打出手。還還沒消停兩天,宣平侯當年殞命山澗的大公子竟然未死,竟然心心念念地重新找上門來了!

    看熱鬧的人正在揣度這位找上門來的侯府大公子是真是假之時,就有人言之鑿鑿地說這位叫衛慈云的京衛司小旗,根本就不是宣平侯府大公子,只是貪戀富貴上趕著前來冒認的。且這人真正的身世尤為不堪,是其母與他人私通所生。

    明眼人一看這就是典型的侯門恩怨,都不愿意摻和進去。因為這衛慈云的身份先不論真假,幾番流言過后其名聲肯定已經臭不可聞。再加上朝中那幾位自詡持身甚正的御吏大人們的推波助瀾之下,京衛司若是不給出一個明確的說法就對不起天下人一般。

    似乎嫌夏天的這番熱鬧不夠,大理寺今日一大早忽地又接到一婦人的狀紙,口口聲聲狀告宣平侯趙江源居心叵測想謀奪他人子嗣。

    大理寺正是大理寺下直接受理案件的官員,立馬知道自己接了一個燙手山芋。

    誰都知道前不久大理寺卿白令原已經和宣平侯成了兒女親家,就好意提前知會了一聲。誰知白令原一甩袖子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淡然道:“這是從哪里說起,小兒不過納一妾室進門服侍而已,即非正式娶妻又何談兒女親家?”

    大理寺正一臉懵圈,這位上官這話里到底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他竟敢冒大不韙為兒子納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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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納侯門貴女為妾,這也太過駭聽聞了吧?

    不過想到宣平侯的兒子把白家公子打得半身不遂,一個大好青年就此斷送,這口氣當父親的如何咽得下?既然如此,那宣平侯怎又舍得將如花似玉的女兒往火坑里推,好好的妻不當要去當妾?豪門貴胄之事果然難以理解!

    當事人一個是京衛司小旗衛慈云之母蘭氏,一個是時任四夷館少卿的宣平侯。所以大理寺開堂這日,里三層外三層圍了無數人看熱鬧。有些知曉底細的就趁機悄悄打量蘭氏,看她到底是不是被狠心丈夫休棄出門的裴明蘭。

    宣平侯趙江源直到被傳喚進大堂前,才確切地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他不是傻子,略略一想就知曉這些事畢定是秋氏母子在背后動的手腳。只他們才有這個動機有這個膽子弄出這么多的事端,不外乎是怕裴氏死而復活以原配身份重入家門,不外乎是怕自己改變主意另外請封世子!雖然自己是有這樣的想法,但是這件事怎么牽涉到他人身上去了?

    盡管心懷疑惑,趙江源還是依時來到堂前,因為他也想知道這個蘭氏到底是不是他的結發妻裴明蘭。

    堂前百無聊賴地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年青人,正是引起今日偌大風波的衛慈云,他正抄著手好奇地左看右看。左側方站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頭顱微微低著看不清真面目。趙江源正想細看時,一眼就望到大馬金刀坐在側席上旁聽的裴青。

    眉目英挺的青年穿了一身夏季的鎖扣軟甲,正微側著頭聽身旁的人說話。坐在那里就如同上好玉石一樣瑩瑩發光,讓任何進來的人都不敢忽略和輕視。

    大理寺正一臉的不好意思,連連拱手歉意,“按說這種事不好驚動裴指揮使,只是涉案之人是京衛司的小旗,為求公允只得勞大人動步。只是盡管放心,這其間定是有什么誤會,某定會給衛小旗一個交待還他清白,省得那班御史象蒼蠅一樣整天亂嗡嗡!”

    裴青便笑得極為和煦,“寺正大人說客氣話了,事涉我麾下士卒的清白,那是何等要緊的事情。我不能讓這些兄弟流血流汗還流淚,所以您即便不喚裴某也還是要來的。只是等會大人抓到了造謠生事的真正元兇,還是要秉公處理地好!”

    大理寺正心底募地一驚,這謠言滿天飛還抓得到始作俑者?但看到對方篤定自信的眼神,想到這位大人悄無聲息地進京后干的幾件大事,他就有些可憐地望了一眼萬事不知的宣平侯。心想,人家只怕是有備而來,你惹誰不好偏惹到京衛司裴指揮使,這不是找抽呢!

    原告被告都到齊了,衛慈云抽了一下鼻子斜眼望了一下宣平侯,心想就這么個面色蒼白神情張惶之人,也配我眼巴巴地上趕著去冒認他為生父?

    正準備說話就讓人一巴掌拍在一邊,蘭氏上前一步昂首朗聲道:“民婦的丈夫元和七年歿于寧遠關,消息傳回時引起胎動當晚生下一遺腹子,就是站在此處的衛慈云。民婦含辛茹苦撫養他長大,送他上學讀書送他投軍從戎,就是希望他能承繼他父親遺愿保家衛國!”

    蘭氏抬起來,一張輪廓清秀的臉上竟然是刀傷縱橫,“孩兒幼小無依公婆老邁不堪,那時不時有人勸民婦另謀出路。為明心志,民婦在丈夫的墳前用剪刀自傷面目毀容,立誓終身不另嫁。所居之處街鄰盡皆知曉此事,直隸府府尹聽聞此事后還專門為民婦頒下財帛稱贊民婦節烈,叮囑民婦好生帶大孩子!”

    人群中頓時一片嘩然,因為先前有傳言說得格外不堪,說衛慈云是其母與人私通才生下的孽種。此時細看,蘭氏臉上的疤痕條條都深可見指顏色泛烏分明是陳年舊傷。這樣有氣性的女子竟被人攀污,難怪氣得不行敢當堂自陳。于是,眾人看向宣平侯的目光就有些不屑了。

    蘭氏一開口,趙江源就知道這身形略有相似的婦人不是裴明蘭。

    裴氏家境自小優渥,嫁進宣平侯府后就執掌中饋。在人前的聲音從來都是明快歡愉的,即便在奴仆面前也是極爽利的談吐。若非后來遇到侯府老夫人暗地里撐腰的秋氏,她只怕是京中人人艷羨的貴婦。但是眼前婦人的聲線卻是謹慎端正的,相較之下兩者截然不同。

    趙江源心里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懊惱,他有爵位和四品官階在身見官可以不跪,所以只是好聲好氣地拱手道:“想來這只是一場誤會,我愿好生向這位衛夫人道歉,并奉上千兩白銀以表歉意!”

    蘭氏驀地轉身,朝他上下打量幾眼后狠狠“呸”了一口唾沫,冷笑道:“敢情在這位老爺的眼里,我們母子比命都金貴的名聲就只值一千兩。哼,所幸這個孩子還有幾分運道,竟然因緣際會地抓著了造謠生事之徒。只盼堂前各位大人能從這些宵小之輩的嘴里,問出誰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堂下看熱鬧的幫閑和地痞唯恐天下不亂,口哨聲巴掌聲頓時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