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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八六章 惡意

    正陽門外的里市大街,京中最大的一座綢緞莊擷芳樓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傅百善扶著大丫頭楊桃的手小心地從馬車上下來,她已經有孕四個月了,但是因為生得高挑,肚腹除了時常感到沉甸一點外,表面上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異常。她又是個坐不住的人,便隔三差五地在名下各處鋪子和田莊上來回轉悠。

    宋知春見女兒一如既往的康健,且已經過了最要緊的頭三個月終于放下一顆心來。再加上知道這三個月這不準那不準的,把這孩子委實憋壞了,這才允許傅百善以巡視田產的名義出來到處走走。

    二樓臨窗的雅間跟前站著的一位年青女子便輕輕“咦”了一聲,另一個身穿黛青綢繡對襟長褙子的女子就轉過頭來,溫婉笑道:“櫻姐兒,可是看到什么喜歡的布料了嗎?我有些時日沒有出宮,這擷芳樓不愧是京中的老字號,店里的花色倒是越發齊全了。”

    說話的正是好容易出宮散心的德儀公主,這些日子她在景仁宮里待得憋悶,今次特地求了劉惠妃才出來一趟。因往日和劉閣老府上的崔文櫻走得勤密,自然而然作陪這件事就當仁不讓地落到了崔文櫻的頭上。

    問話之后卻沒得到回應,德儀公主眼底便浮起不易察覺的不悅。

    她本是天之驕女,但因為生母早早亡故位分又低,在宮里頭伏低做小低人一等就算了,出來后還有人膽敢藐視于自己嗎?德儀公主近年因為種種變故和不如意,性情變得有些陰晴不定敏感多疑,簡單的一件事就會讓她有無數猜想,覺得那些人表面奉承阿諛,背地里是否在暗暗嘲諷自己?

    但是她十八歲嫁入江南大戶吳家做長媳,吳駙馬去世之后又守寡數年,早已練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能。強行按下心中不悅走上前去微笑打趣道:“可是咱們文櫻姑娘的情郎來了,這般目不轉睛地看著?”

    聽到暗諷,崔文櫻這才發覺自己的疏忽,連忙躬身行禮道:“小女剛剛是看到了一位舊識,就是皇帝御口親封的那位傅鄉君,所以一時失神還望公主恕罪!”

    德儀公主眼眸猛地一縮,抿緊嘴唇慢慢道:“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傅鄉君嗎,我聽說已久可卻總是緣鏗一見。這女子的口舌便給,一頓詭辯把你的老師氣得臥床不起。蔡夫人是連我都尊重的學問大家,卻讓這么一個黃毛丫頭羞辱了,也算是一件天下奇聞!”

    德儀公主下頷緊繃雙眼緊盯著遠處,卻沒看到意想當中的人,描畫得精細的妝容便有了一絲扭曲。她好似覺得有些諷刺至極,連連冷笑,“……又兼身手了得,一個照面便將晉王殿下救了。這樣有勇有謀的奇女子,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天天得見的。今日我倒要好好看看這位傅鄉君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引得這么多的男人為她著迷!”

    這話里不知為什么隱隱含了一絲尖銳的味道,崔文櫻不禁悄悄打了一個寒噤。有心想為那位傅鄉君辯白幾句,顧及己身卻怎么也張不開口。她跟這位公主交淺言深,雖然在一起相處不多,卻總覺得這位皇家貴女對傅氏百善有一種莫名的敵意。

    兩人在雅間里各懷心思的思量,就沒有注意到屋子里幫忙挑選布料的女伙計不知何時少了一個。

    剛在帳房里坐定的傅百善聽了擷芳樓里女伙計的傳話后,徐徐放下手里的五彩花卉茶盞,心里感到一陣莫名其妙,“這德儀公主是個什么來路,怎么會對我抱有這么大的敵意?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吧?”

    女伙計大概三十來歲,自十來歲起就在擷芳樓里做事,對于京中這些豪門女客的來路大致是清楚的,就簡略地訴說了一下德儀公主的身世。結果傅百善聽得越發糊涂,“十八歲嫁到江南吳家做長媳,未及三年就當了寡婦,剛剛回京不足一年,這跟我有什么相干?”

    女伙計是擷芳樓的老人,自然知道壽寧侯府現任的侯夫人李氏對傅家人的看重。更加明白眼前這位是擷芳樓的新東家,眼下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是萬萬不能有半點閃失的,她也委實猜不透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能因何事生嫌隙。

    這人素來穩妥,仔細想了一下就出言建議道:“那位公主似乎有些惡意,說完話后特特下樓在大堂徘徊。她大概不想顯露身份,身邊只跟了劉閣老府上的那位崔姓表姑娘。余下的兩個侍衛站在門外將別的客人都趕開了,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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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真是想鄉君下樓時為難你。好在咱們樓子還有一處后門,鄉君盡可以悄悄離開。”

    大丫頭楊桃想來膽小,又沒有經歷過這等陣仗,聞言驚慌道:“是呀,咱們好瓷別跟爛瓦碰。您這會子可不是一個人千萬要小心,悄悄從后門走吧。這些皇家的富貴人沒幾個好的,當心他們使壞心眼子,出點什么事就不值當了!”

    傅百善瞧著這丫頭一張圓臉好笑道:“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我躲了今日,難不成日后就不上街不過活了嗎?那位德儀公主的譜子再大,大得過王法律令嗎?我還真不相信她能拿我怎么著!”

    話雖如此,傅百善卻沒有急著下樓跟人面對面地對上,而是靠在軟塌上將擷芳樓帳仔細翻看了一遍。見這一個月的流水比上個月要厚上兩成,就滿意點頭笑道:“這回新進的妝花紗賣得真是不錯,等月末算出盈利來我就做主給大家多發半個月的工錢。”

    見東家不怕事女伙計也鎮定下來,笑道:“還是鄉君的眼光好,往年咱們樓子里賣的妝花紗沒這么多的款式,質地也比這個粗些。像這批從廣州進的妝花紗里,有一款織彩五毒紋,上面織了寓意富貴的串枝牡丹,又間飾蛇、蝎子、蜈蚣、蟾蜍、蜥蜴,看起來金彩交融雍容華貴。將將遇著端午,京中權貴人家的女眷都搶瘋了!”

    傅百善略略點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橘黃、艾綠、乳白、綰紅色的紗料,微微一笑道:“廣州本就多能工巧匠,其所制的壯錦本就是歷代王朝的供奉。只是因為地處蠻荒多瘴貨物不好大量上市,尋常人家難得一見罷了。”

    想到這批布料的來頭,傅百善噗嗤笑道,“此次也是機緣巧合,年前我從廣州返回的路途時,看見一位閩地口音的夷人商販正準備將這批妝花紗運往海外售賣,就做主全部盤了下來。沒想到錯打錯著,逢上今年的端午,竟成了人人追捧的新款式。”

    女伙計見她眼中帶笑說話俏皮,心里的擔憂稍稍放下,笑道:“就這份獨到的眼光和魄力,只怕京中好多大商家都不敢吃下。畢竟大家都覺得閩地夷人的東西上不了臺面,從來沒有在京中正經售賣過。難為他們就將這些五毒之物織得如此憨態可掬,整匹紗的做工又細致又精巧。”

    傅百善就點頭道:“我已經派人南下將那位夷人所在村落的布匹全部包下,那些婦人雖說大字不識,但是對世人司空見慣的花草魚獸卻有獨到認知。你是沒見過,那位夷人的妻女身上所穿的織物,若是拿到擷芳樓里讓人稍稍改進一番,勢必會成為風靡京城的新樣式。”

    女伙計眼睛放光,立刻意識到了其中的商機。若是閩地夷人所產的布匹能由擷芳樓獨家壟斷,這簡直是一條穩賺不賠的新財路。她在心里暗暗感嘆,果然是大海商之女,這般小小年紀竟然像是積年的老商人一樣,眼光手段無一不缺。

    看來,擷芳樓只怕還要繼續紅火個二十年了。

    傅百善看完賬簿用了茶點,甚至還靠著軟墊小憩了一下,這才站起身撣了撣裙子上的褶子,施然往樓下走。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德儀公主和崔文櫻還在樓下盤桓,正坐在一張紅木束腰螭紋方桌旁,淺笑盈盈地攀談著什么。

    此時已近傍晚,屋外的日頭暖融融地照進來,給擷芳樓里雅致的布置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輝。

    聽到動靜的德儀公主略略一抬頭,就見一個穿了妃紅地繡了玫瑰花閃緞褙子的女子從樓上徐徐走了下來。個頭比大多數人都要高挑,妝容配飾雖然簡單卻樣樣精致,一雙近墨似的濃密長眉斜斜入鬢,一對水光凜凜的杏仁大眼顧盼間頗有威儀。正當好年華的女子舉手投足間盡顯英姿颯爽之余,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淡定從容。

    這便是傳說當中高壯無比力大如牛形容粗鄙的傅氏嗎?

    在這一瞬間,德儀公主心中忽地感到人云亦云以訛傳訛的荒謬,且生了一種莫名的自慚形穢。明明自己才是帝國最尊貴的公主,那人不過是個六品武德將軍之女,可是為什么一時之間竟然不敢直視,為什么忽生了掉頭就走的沖動?

    崔文櫻悄悄瞧了一眼自個身上米色繡了幾支墨色蓮葉的衣裙,雖然針線做工是極好的,看起來也清新婉約意境悠遠,但是與這位傅百善一比,就失卻了一絲頂尖門閥肆意張揚的驕矜。說起來,自己才是彰德百年世家之女,聽說這位原本不過是蠻荒之地的商戶之女,今日一見怎么好像掉了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