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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二八章 花燭

    傅家大房的呂氏卻沒有注意到妯娌的目光,她一把抓著女兒傅蘭香的手低低喝問,“這樣說常姑爺就經常宿在外邊了?你這才成親多久啊,連孩子都還沒有懷上,就這么由著常姑爺胡鬧?

    母親的聲音又尖又利,連廳堂里的喧鬧和鼓樂聲都掩不住,已經有好幾個人回頭來看了,傅蘭香臊得幾乎要奪路而逃。

    順遂心愿地嫁入常家,跟心心念念的常柏公子成了親,傅蘭香覺得平生已經圓滿。婆母的藐視仆婦的刁難,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丈夫尊重自己視自己為嫡妻,日后再考中進士授受官銜,自己得封官家誥命,那所有的苦難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先時堂妹傅百善婚事幾無著落,又孤身到海外尋找父親,一時間連生死不知。而自己坐在暖和的偏廳里,處理著家里的一應雜事,心里卻是安逸和自得的。那時內心深處隱隱還有一絲幸災樂禍,就是希望傅百善永遠不要回來了。因為丈夫從前跟堂妹議過親,男人總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所以她總疑懷丈夫還在惦念過去的種種。

    公公被莫名擼奪了官職,一家人暫時寓居青州。雖然看起來和從前的日子沒有什么分別,府里還是時常接到富貴人家的請帖,可是婆婆杜夫人顯然也沒有了昔日一呼百應的風光,越發變得不愛出門應酬。

    也就是從這時起,傅蘭香開始發現丈夫的荷包里隨常有女子的表記,或是顏色綺麗的串珠或是裝了青絲的香囊。不是沒有哭鬧過,結果無數回爭吵卻讓丈夫越離越遠,這些日子更是變本加厲。本來還想趁機會跟母親訴訴苦,沒想到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責罵。

    想起先前覷眼看到的景象,傅蘭香嘴里又是一陣澀苦。

    群星拱月般被眾人團團族擁的傅百善,穿著一襲用金線繡云霞孔雀紋的四品鄉君霞帔,身形越發顯得挺拔高貴雍容華美,讓人遠遠見了就不由心生敬畏。這樣不靠丈夫單靠自己就掙得誥命的女子,滿朝只怕只有傅百善一個。從前自己事事想跟她攀比,到頭來卻忽然發現兩者之間早已經是云泥之別。

    場中響起百鳥朝鳳歡快的鼓樂聲,劈柴胡同圍了里三層外三層。三拜九叩行完大禮之后,裴青牽著新娘進了洞房,用戥金秤桿揭開大紅被袱,第一禮就是“同牢”。

    娶親太太往桌子上放了三樣飯菜,白水煮的牛肉,羊肉,豬肉,分別用巴掌大的青花小碟裝了,約莫只有五六口的樣子。裴青和傅百善二人同時舉筷,將碟中白肉分食干凈。同牢禮就是夫妻二人共食同一牲畜之肉,此寓意為“同吃一鍋飯”,行完此禮后,新郎新娘便成了一家人。

    接下來是“合巹禮”,娶親太太將一對用紅線拴著的葫蘆瓢遞了過來,葫蘆里盛著芳香的美酒,傅百善接過小飲了兩口卻是苦的。這一滿瓢怕是有半斤重,全部喝下去真有些難為人,心知這是避讓不過的必經禮儀,忙閉了眼睛準備一氣兒喝了,手掌卻被迅速塞入了另一只葫蘆瓢,里面的酒水只剩淺淺一層底子。

    傅百善的臉騰地就紅了,她沒想到裴青怕她喝苦酒,一個人竟把兩瓢酒水都喝了個大半。

    新房里侍候的仆婦發出善意的笑聲,娶親太太也笑得合不攏嘴。她是過來人,幫襯過無數新婚夫妻,倒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疼人的新郎倌。

    合巹禮就是新郎新娘要分別喝半個葫蘆的酒,一人喝一半后,再交換葫蘆繼續喝。因葫蘆是苦的,用來盛酒必是苦酒。所以夫妻共飲合巹酒,不僅象征著夫妻從婚禮開始合二為一永結同好,還寓意著新郎新娘同甘共苦。

    娶親太太等兩人喝完合巹酒,笑瞇瞇地上前將一對葫蘆瓢接過來。破瓠為二,合之則成一器。慎重祝禱之后,將葫蘆瓢扔進的新床之下,果然是“一俯一仰,大吉大利!”

    三禮中最后是“結發禮”,娶親太太拿了一把扎了紅綢的銀剪刀,把一對新人頭發各剪下一縷,用紅色細繩死死綁在一起,放入那對一俯一仰的葫蘆里,小心供奉在新房的神位上,寓意著夫妻一輩子很難被打散。

    至此,新婚大禮才算圓滿。

    娶親太太和仆傭退出之后,裴青這才有空仔細看傅百善,只見佳人頭戴翟鳳冠,臉上勻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內穿紅娟衫外套花紅通袖袍,下身穿紅裙紅褲紅緞繡花鞋。

    傅百善很少如此濃妝,今日妝扮下來便讓驚艷不已。那燦若星辰的眸子,那眼角的飛紅,那唇上的一抹香脂,都讓裴青如墜夢中。

    裴青伸出手,將盤腿坐在床榻上的新娘抱在膝上,就見她已經羞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不由嗬嗬笑了起來,將她一把抱起放在黃花梨花卉麟鳳紋五屏風式梳妝臺前,小心地幫她取下沉重的翟鳳冠。

    傅百善這才知道這人原來是想幫自己卸妝,忙抓住他的手道:“你弄不來這些,出去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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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陪客人吧,喚我的貼身丫頭進來就是了!”

    裴青此時卻微微一笑,更襯得他面如冠玉,聲音沉沉道:“服侍娘子是為夫求都求不來事情,如何要個丫頭來替代我?至于那些客人大多是軍中同袍,都曉得我此時在做正事,哪里會如此不知趣地過來煩擾我!”

    傅百善不料平日里最是嚴謹端肅的一個人說起情話來,就象蜜水一般讓人愉悅。側過身再看向銅鏡中的自己,早已是滿面嫣紅。

    屋角懸掛著兩盞窯青纏枝罩子燈,供桌上早早燃起的大紅龍鳳花燭將屋子照得如同白晝。龍燭的龍嘴前有一顆珠稱為盤龍戲珠,鳳燭的鳳嘴前有一朵色彩鮮艷的牡丹花,稱為鳳穿牡丹,兩支燭的下半段各飾和合二仙并石榴蝙蝠。

    裴青將鳳冠取了下來,拿起牛角篦子梳起黝黑的長發。傅百善的發質極好,又細又密,散了發后披在肩上象一匹上好的綢緞。將頭發梳好后,又服侍傅百善寬了大衣裳,在凈室里泡了澡。遞巾送帕,竟然是樁樁件件都不假手于人。羞至極處的傅百善后來索性甩開了,這個身子日后反正要被看光,此時收著藏著未免矯情!

    偏生此時的裴青嚴肅正經,仿佛楠木澡盆里泡的不是今日新娶的嬌妻,懷里抱的不是軟玉溫香的美人。這導致傅百善忽然有種錯覺,自己忽然變成了一把名貴至極的上好寶刀,讓人珍而重之地拂去水漬,然后用布巾吸干上面潮濕的地方,最后才用軟緞一寸寸地包裹起來。

    裴青穿的一套大紅禮服早就被打濕了,被穩穩抱在懷里的傅百善雙眼正正對著繡了麒麟的胸口處。麒麟是傳說中的一種瑞獸,龍首且有兩角形狀象鹿,全身有鱗甲,牛尾馬蹄獅尾。陰暗有致的五彩紋樣厚重且平實,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

    裴青將小媳婦抱至硬木雕花鑲嵌螺鈿架子床上,這才返回凈室,用剩下的水草草地涮洗一番。好在已經進了五月,水也不感到如何冰涼。

    傅百善坐在那里,聽著那人在凈室里發出嘩嘩的水聲,忽然噗嗤一聲笑倒在大紅緞地繡了百子紋的被面上。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新婚夜竟然是這樣開始的,裴大哥竟然把自己當成是易碎的瓷娃娃一般小心呵護!

    不過半刻鐘,裴青只著一襲雪白里衣出來了,身上還帶著淋浴后的水氣和皂香。大步走至榻前,牽了傅百善的手坐在那對大紅龍鳳花燭前。

    面對傅百善不解的目光,裴青溫文笑道:“……今日我倆大喜,聽了無數祝福,只有一句白頭偕老甚得我心。這世道對女子本來就嚴苛,你性子又是歷來不受拘束的,所以你我定下婚事后,我便在菩薩面前許下誓言。不求其余,只求比你多活一日。”

    小兒臂粗的龍鳳花燭微微搖曳已經燃燒過多半,飾以蝴蝶蝙蝠石榴的蠟燭一并化為燭水,在雙喜字銅燈盞上留下一灘溫軟的燭泥,一會兒就變成了一層紅色的殼。已經是亥時過了,只余寸高的鳳燭將熄未熄。就在那一剎那,裴青伸手將那只還燃得好好的龍燭一掌搧滅。

    兩只代表新郎新娘的龍鳳燭幾乎是前后腳熄了,空余裊裊的青煙。屋子里立時便暗上許多,只余屋角兩盞罩子燈散出昏黃黃的光線。

    裴青抱緊了身邊人,嘆道:“有我護著,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勿需在乎他人的眼光和臉色。即便是有責難,你只需讓人來找就是,因為你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允許的。這一生一世,我只惟愿你活得恣意快活。”

    傅百善心里感動得不行,是誰說這人沉默寡言的?為了掩飾眼角淚意,故意嘟嘴道:“要是……我想殺人呢?”

    裴青就縱容地望她一眼,“那其人必有可殺之處,我必定第一時間把刀磨好遞上!”非常奇異的,傅百善心里對于新婚的恐懼和未知象潮水般退去,靜靜地全然信賴地蜷在丈夫身邊,聽他胸腔里象暮鼓晨鐘一般沉穩的心跳。

    已經是夜深人靜了,裴青豎耳聽到外面已然是一片沉寂,這才一把抱住昏昏欲睡的新娘,極輕柔地放在榻上。大紅被子里,女郎的月白軟緞里衣被掀開,有些微的光線從瑞云滿地子孫萬代銷金帳幔里透過來,襯得她一身蜜色的肌膚象上好瓷器一樣溫潤。

    佳人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極溫順地趴伏在繡了鴛鴦戲水圖的枕面上,裴青忽然間就覺得有些口干舌燥,于是緩緩伏下身子朝著女郎背上那對生得極漂亮的蝴蝶骨吻去。

    大紅色銷金帳漫長的輕紗象月夜下的湖水一樣,平緩而綿長地流動著。春風一拂過,湖心的漣漪便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反反復復,重重疊疊,似乎到了天際的盡頭。良久之后,帳中才傳來男子滿足的喟嘆:“……不愧是素習弓馬的身子,這腰力就是不一般……”

    女子似乎嬌嗔了幾句,大概伸手教訓了一番,那男人就裝模作樣的低聲呼痛。還沒等女子辯別真假,初初得償滋味的男人已經迅速抬起身,將女子重新拉入眩目的極樂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