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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了兩百兩的香油錢,又用了廣福寺有名的素齋之后,天邊的日頭已然偏西了。傅百善扶著顧嬤嬤沿著青石鋪就的梯坎慢慢地往下走,一路白霧繚繞景致安然如畫,顧嬤嬤舒展了眉眼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這段時日我老睡不好,一挨著枕頭就做噩夢。今天在菩薩面前好好磕了頭,菩薩應該會保佑我睡個安穩覺了!”
傅百善聞言有些愧疚,家里這段時日事情太多,又忙著舉家搬遷,竟然無意當中疏忽了顧嬤嬤的身子。近一兩年來嬤嬤老得太快了,似乎是在很短的時間里頭發就全然白了,額頭上也漸漸掛滿了細細的紋路。在船上時雖然也時常和大家說笑,但是更多的時候是面色倦怠精神不濟。
細語攀談間幾人乘坐的馬車繞過一道彎路,密密的蒼色樹林里枝干張牙舞爪,靜寂中兩道寒光悄無聲息地斜剌著刺過來。
車把式只來得及悶哼了一聲,就捂著脖頸像血葫蘆一樣摔倒在草叢當中。車中的傅百善聽到異響之后,反應極快地一手扶住顧嬤嬤,一手急抽出坐墊下的精鋼弓弩,將將擋住了另一道攝人寒光,金鐵相擊處立刻激起了幾點刺目的火花。
車外之人警醒得很,見一擊不中,立馬腳尖踏在車轅上,眨眼間身形就退在了三尺開外。
傅百善眼露厲色,搶先一步半跪在車門前,“嗖”地一聲將弩箭射向遠處的黑影。那偷襲之人沒想到車中僅有的幾個老弱婦孺,突然遇襲后竟然鎮靜若此,抵擋之余尚還有還手之力,出乎意料間應對時就免不了有些首尾難顧。
黑影抽刀將第一只疾馳而來的箭矢擊斷之后,就見穿茜草碧色衣裙的女子已經飛快躍下馬車,第二只閃著寒光的箭矢已經接踵而至。即將落土的夕陽日光穿過林間的縫隙,恰恰映在一雙毫不出奇的平常眉眼上。電光火石之間,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身形立刻急扭,卻已是來不及了。
“噗!噗!”
精鋼鑄就的弩箭刺入肉體時發出令人磕磣的聲音,那人也是個狠人,左手緊捂住傷口,右手卻將利刃狠狠擲向馬車。馬兒一驚,調轉方向嘶鳴著沖向陡峭山崖。正在緊急關口,大丫頭荔枝咬牙跌撞爬出,探出大半個身子試圖拉住失控的馬匹。卻不料車輪正巧碰住路邊一塊大石,馬車一個顛簸就將荔枝甩了出去。
傅百善沒想到這人要害上受了這般嚴重的箭傷,還有余力使出這招圍魏救趙的手段。一頓足,立刻返身奔襲而至,用腳尖將荔枝急滾的身形稍事穩住之后,又立刻向前狂奔。如果此刻有人正巧在高處停留,就看得到女子與馬匹的速度幾乎一致,前進的方向幾乎平行。
而在兩者不遠的前方,是云門山脈綿延起伏的重重溝壑。
就在這迫在眉睫的工夫,傅百善忽然拔起身形,雙腳狠狠踹在一棵臂膊粗細的筆直樹干上。那樹干雖然高直,卻是一棵枯樹。受不住這番強勁力道應聲倒下,順勢倒向右側方,狂奔的馬匹“欷律律”地慢了下來。
傅百善輕吁了一口氣,顧不得手腳上被樹枝刮蹭到的皴裂傷痛,正待提步上前查看時,身旁一棵高大茂密的楊樹上忽然又急射下幾只柳葉飛鏢。剛剛緩和下來的馬匹吃痛,長嘶一聲后昂頭揚蹄帶動馬車猛地跌入一旁的壕溝當中。
“不——”
傅百善眉眼幾欲撐裂,顧不得看那不知何時埋伏在樹上的歹人一眼,手中弩箭信手一揚,就跳下壕溝急急尋人。樹上的黑影不想這女子的準頭竟然如此精確,驚叫一聲倒栽蔥一樣滾落下來。
正哀哀掙扎間,就被從后面趕上來的荔枝一腳重重踩在胸口處。雙手一使巧力,尺長的弩箭立刻沒入那人的胸口,歹人哼都沒有哼一聲就斃了命。荔枝仗著蠻勁干了這件大事,見歹人斷了氣才后怕地跪伏在地上。
壕溝是山上水流沖刷而成,因為是秋季少雨溪水早已干涸了,并沒有多深,攏共不過一兩丈余高。傅百善就著半落的夕陽余暉細細一看,心里卻是驀地一沉。那溝底竟然滿布著尖利嶙峋的石塊,馬車已然散了架子變了形狀,最最緊要的是車子里面沒有一絲聲響。
傅百善連滾帶爬地挨近馬車,幾乎是屏著呼吸顫抖著雙手,撩開了那張沾滿塵土的破敗車簾子。半道日光斜過來,就見暗黑的車廂里蓮霧蜷縮著卡在坐墊縫隙里,顧嬤嬤則歪著身子靠在側壁上。
仿佛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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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昏迷的蓮霧小心翻轉過來后,傅百善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截生得像把尖利匕首的木枝正正插在她的下腹部,殷紅的鮮血已然濡濕了她的下身。傅百善眼里一熱,淚水幾乎立時要滑落下來,可是此時不是傷情的時候,這般狀況已容不得她再耽誤了。
與荔枝合力將蓮霧抱起放在稍微平坦的地上,又小心安置好顧嬤嬤后,傅百善撿起地上的石塊狠狠砸向已然變形的坐椅。已經沒一處好皮兒的手從壓得扁扁的暗格深處,艱難地取出一管用油紙密封的信號煙火,扯開引信后向空中重重一拋。
那是吃了一次大虧后,傅家人商議的在野外以防萬一時的應對手段,沒想到第一次就用在這般慘烈的場合。
煙火在空中飛速地升騰,相繼炸出了兩團絢麗的火花。正在驛站里休息的宋知春只覺臉上有光線一晃,心頭一緊猛然沖到窗邊,煙花在她的臉上映出道道陰影。她雙手緊扣窗沿垂頭厲喝:“陳溪——,叫人來,帶馬來!”
一盆盆的血水從屋子里被端了出來,被快馬從青州城請來的老大夫顧不得男女大防,親手剪碎了蓮霧的衣衫。年輕女子的腹部一片狼藉,血肉模糊的傷口呈梭子形。木條子和碎木刺被取出來后,才看得到蓮霧的傷處竟有半拃深。
老大夫連連搖頭,悄聲對等在外間的傅氏母女說道:“傷口過于深了,這孩子即便現在把命保住,將來其胞宮也不成形了,勢必要影響以后的生育,怕是一輩子都難以再孕育親生兒女了!”
宋知春一陣愕然,“大夫,這丫頭還這么年輕,還沒有嫁人呢!您再給仔細瞧瞧,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救治。要什么名貴藥材您盡管說,但凡有用的不管多遠我都能弄來,銀錢都是小事!”
老大夫已經知道受傷的不過是一個地位低微的丫頭,卻見這家的主人心存仁義面上的憂急毫不做假,醫者慈悲心里就存了三分好感。仔細沉吟后撫了花白的胡須道:“我盡力施為,再看這小姑娘的造化如何了!”
小小的房間里擠不下這么多人,傅百善只得退了出來。剛打開房門,就見墻角蹲著一個男人,正是和蓮霧才定下親事不久的陳溪。他惶惶然地站起來,囁嚅問道:“姑娘,蓮霧……,她還成嗎?”
傅百善定定地望著他,身體一陣懈乏無力,眼淚也撲簌著滑下沾染了污漬的凈白面頰,全然沒了先前對敵時的狠絕,這時的她看起來才真正像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溪狗哥,我沒有護住她,都是我的錯!”
陳溪面色慘白,身子退了一步靠在墻上,深吸一口氣勉強抑了悲意啞聲道:“那歹人的尸首我拖回來了,看不出是個什么來路。但是他穿的是一雙軍靴,應該是個當兵的,只是這回不知是哪路來的神仙?”
傅百善迅速揩去淚水,定了定神嘶聲道:“既然是軍靴,那就一定查得出來路。從靴子用的布料針線可以看出產自哪里,從縫合的手法可以看出是哪邊的商家承接的活計。還有我在馬車上找到的幾只飛鏢,制作精良不是市面上的普通貨色,應該也能找到是哪里的鐵匠師傅打造的東西。趁著鏢局里的師傅還沒走,幫著傳揚出去,就說咱們傅家許下千兩花紅,我就不信沒人認得這伙人到底是誰?”
雖然不知道是誰人行兇,可是對于何人指使行兇,傅百善心里影影綽綽地有了個混沌的想法。但是聽說那人不是已經葬身火海嗎?不,不對,以自己對那女人的淺顯了解,那可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怎么會這般輕易地死去?
加上這次,傅百善在云門山已經接連受到兩次狠厲的偷襲了,要是說一次是巧合,兩次再是巧合那就是自欺欺人了。她想到第一次導致傅家小五至今纏綿病榻的元兇就是海盜徐直。而據七符哥分析,這個徐直與傅氏一家隔山隔水,一向無遠仇無近怨,背后應該另有其人。
驀地想起昨日在靈山衛碼頭上看到的那個帶了冪蘺的女人身影,有些模糊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那只涂了烏紅蔻丹的手指,慢慢掀起白色的冪蘺,露出了一段小巧的下巴,殷紅似血的紅唇輕輕一彎,仿佛隱含了無數譏誚和胸有成竹的得意。
傅百善緊緊攥住手掌心,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的嘴角慢慢吐出幾個字。
“徐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