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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章 喜悲

    高柳鎮,傅家老宅。

    傅家大老爺本來應該早早啟程返回京城的,但是上峰主動來信,說他在衙門里一向勤勉有加,又有好些年沒有回鄉探親,特意又給他延了一月假期,所以這會他才會坐在廳堂當中接待青州常知縣父子。

    將茶盞放下,傅大老爺終于開口道:“承蒙大人看得起家中小女,還一連三次上門求娶,本是一件幸事,按說不該拿喬推脫。可是……可是我聽說你曾為令公子求娶過我二弟家的閨女,這要是傳出去你我兩家不就成了鄰里鄉親口中的笑柄嗎?”

    常知縣頓足慨然長嘆,“唉,我就知道會發生這種誤會,所以才會幾次上門來想將這件事解釋清楚,只可惜每次都與傅兄不巧錯過。不瞞傅兄,先前犬子在你家老夫人壽宴上時,就已經對令愛一見鐘情欽慕不已,只是因為年紀輕面皮薄不敢宣諸于出口。”

    說到這里,常知縣面上浮現了些愧色道:“后來府上二房的姑娘和我夫人娘家的外甥女之間發生了些許誤會,不想我夫人偏偏極喜歡二房姑娘的英朗大氣,心里不免有了些想頭。自作主張說了些不得體的話,結果陰差陽錯之下,這誤會就越發多了。”

    常知縣連連嘆氣,一副世事無常的模樣,“本來只是為兩家小女孩的意氣之爭,傳來傳去竟傳成了這般模樣。最后還是我這兒子鼓起勇氣,說心儀的實在是大房的姑娘,說她不但性情溫柔且品貌端莊非她不娶。為成全這對小兒女的心思,我這才厚顏冒昧前來,還請傅兄不要怪我唐突!”

    傅大老爺返回故里后雖然醉心于書本不理俗務,卻還是感覺其中有些不妥之處,但是想到自打常家上門提親這段時日以來女兒的歡天喜地,終于按捺住煩心道:“還請將令公子的庚帖留下,我請人看一下,過些時日再回復與府上!”

    這話已經是變相地首肯了,常知縣立即展顏開懷,坐在一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常柏也是直直站起身后一揖到底,面上的歡欣倒是毫不作假。傅大老爺終于有了看女婿的閑情,將人招上前來上下重新考校。常柏倒是不愧直隸府常三元的美名,四書五經對答如流,詩詞應對也是得心應手,到最后時傅大老爺卻是有幾分真心喜歡了。

    院子里進進出出的仆婦臉上都帶了一股喜意,傅老娘抓著大孫女的手笑得像朵菊花,“沒想到我家大姑娘福氣也是頂頂好的,竟然要嫁給知縣家的公子,進門就是掌家太太,周圍十里八鄉誰家姑娘有這樣的運道!”

    傅蘭香穿了一襲杏子黃繡了三翠的滾邊夾襖,襯得她白敷敷的一張臉平白帶了幾分喜氣。她低了頭有些嬌羞地嗔道:“祖母莫要打趣我,今日人家常府只是來求親的,父親還沒有最后首肯呢!”

    傅老娘斂了笑意,重重地咳了一聲,“好孩子,你父親原先是有些著惱你不要先前許婚的那個什么陳秀才,可是這天下就沒有拗得過兒女的父母。莫要擔心。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常知縣家的公子無論哪面都比鄉下陳秀才強,你父親會想明白的。若是他膽敢壞了這門親事,看我如何收拾他!”

    面對著祖母的信誓旦旦,傅蘭香終于把提著的心放了下去。卻是又想起一件事,有些怯怯地問道:“眼下府里的事兒漸漸多了起來,父親的告假也要到期了,不若……不若將我娘接回來主持這些雜務,即便不是為我,大哥和嬋姐兒的婚事也要有人出來張羅才是!”

    傅老娘本是尋常鄉間婦人,雖然欣喜孫女跟正經官家結了親,可是對于如何處理這些本就不擅長事務,心里著實有些犯怵。聽得這話埋怨道:“你娘心眼就是太過窄小私心又重,屢次犯了大錯,你父親這才做主將她關在祠堂里反省。這才不過大半個月,只怕你父親那里不會首肯的!”

    眼見祖母言語間有所松動,傅蘭香連忙起身跪在地上低泣道:“說到底我娘都是為了我們三兄妹,要說她有什么歹毒心思,那是決計不會有的,姑母和二嬸嬸那里我親自去信懇求,若是有什么責怪盡管沖著我來就是了。我娘畢竟也上了些歲數,一個人在祠堂里未免清苦。等她回來,我一定好好規勸與她,讓她從此往后放下那些糊涂心思!”

    傅老娘聽得這話說得妥當熨帖,又想這大孫女至多半年一載就要出門了,不能輕易給她沒臉,只得雙手扶起她承諾道:“我跟你父親說說,只是他答應與否,祖母我就不能保證了!”

    傅蘭香一時大喜,心里就不免浮出自得。這樁婚事雖然千難萬難,卻到底被自己等來了,不枉自己在菩薩面前許下宏愿日日虔誠供奉。母親一向偏心,只會痛惜長兄和幼弟,可是最終將她從鄉下祠堂里拯救出來的,卻是自己這個一直被視為無用的女兒。

    這世上有人歡喜,就必定有人煩憂。

    徐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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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徐玉芝又遞給車夫整整一兩雪花銀后,才得以繼續坐在馬車上。她本來想回直隸府投靠父親的,但是隨即她就斷了這個念頭。先時父親就視她為累贅,姨母親自去信都沒有答應將她接回家,要是知道她闖下這般天大禍事,只怕第一個就會將她扭送官府。

    到底到哪里去呢?徐玉芝想到昔日曾經聽人說起過,鄰近省府南京府有人辦了女學,專門招收女子入學,教習琴棋書畫。自己一身所學,給幾個富家幼女啟蒙應該是綽綽有余的吧!想到這里心里不由一陣自苦,自己何時竟落到如此落魄田地?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徐玉芝伸頭往外面望去,就見馬車停在一個荒涼坡地,不由狐疑問道:“這是何處,怎么停在這里,我可是給足了銀子讓你送我到南京府的!”

    車夫將馬停住后大步走過來,將徐玉芝一把拖出車廂,啐罵道:“不知哪里跑出來的小娘匹,一路上都在大爺我面前指手畫腳?若非不想做惡事損了陰德,我立馬將你賣到窯子里去,看你還敢吆五喝六!”

    徐玉芝這才明白遇到了惡人,一時激憤竟然忘了害怕,站起身子就是一陣亂踢亂撓。那馬車夫不想這個看起文弱的女子竟然還敢反抗,一巴掌拍過來就將人甩在路旁,彎著腰開始翻檢女子遺落的包裹。

    看著車夫喜滋滋地將幾塊碎銀揀在手里,徐玉芝一時大急。

    包袱里面是僅存的一點細軟,從常家逃走時,因為慌亂她只是將房間里的一些首飾和銀子胡亂揣在身上,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準備。這一路上吃的、穿的已經花用了不少,還不知道能否支持到南京呢?結果屋漏偏逢連夜雨,還遇到了這么個無良的車夫。

    徐玉芝伸手夠到一塊尖利的石塊,心里那股憤懣幾乎噴涌而出,舉著石頭就朝車夫的后腦勺砸去。那車夫先是一晃,手里的銀子就轱轆滾到了地上,伸著手剛想說些什么,徐玉芝咬著腮幫子又是狠狠一擊,那人嘴巴蠕動了幾下后就一頭栽倒了地上。

    徐玉芝壯著膽子正想上前去查看人死了沒有,就聽見耳邊傳來幾聲古怪的笑聲。回頭一看,卻是一隊煊赫人馬竟然不知何時站在背后。兩者相距不遠,想來剛才的一切都讓人盡收于眼底。

    那隊人馬衣飾光鮮氣派非凡,一看就非富則貴。徐玉芝破罐子破摔,一時倒不這怎么害怕了,索性站起來福了半禮道:“實是這歹人想要謀財害命,小女一時情急才傷了他,畢竟是情非得已。等會衙門官差要是問起,懇請各位能為小女做個證!”她剛才趁亂回頭,已經看清那歹人只是一時受傷昏迷并沒有真正死去,所以她說話才會底氣十足。

    這時卻見對方一輛裝飾奢華的馬車越眾而出,厚厚地皮氈子掀開,一個面龐白胖團團的老者抬眼望了過來。徐玉芝只覺這人面相雖普通,一雙瞇縫細眼卻攝人得很。心下先怯了三分,不知為什么最后還是鼓足勇氣挺直了腰桿與那老者對視。

    那老者忽地一笑,陰沉面相立刻變成彌勒佛一般和煦,他溫聲問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徐玉芝正要如實答話,心里卻是忽地一動,垂著頭開口道:“小女叫徐紫蘇,原來在一大戶人家當丫頭。卻不料服侍的姑娘忽然莫名暴斃,主人遷怒于我們,就將姑娘身前服侍的人全部攆出了府。我自幼父母雙亡沒有去處,聽人說起南京府富庶,就想到南京府去看看能否有個活路!”

    老者忽然桀桀笑了起來,臉上全是深深的褶子,“沒想到竟然遇到個本家,既然是好人家的女孩,你我相識一場就是有緣。咱們也是到南京府去的,如若不嫌棄,就跟隨我一同上路吧!”

    徐玉芝也算是見過些世面,見這老者雖然是便裝卻自有一番氣派,身邊騎馬的護衛也是配了軍中的護甲,心下暗忖這定是哪位大官出行。當下心中已是首肯了,款款福禮謝過,揀了地上的包袱拍拍灰后就上了后面的一輛青篷馬車。

    卻有護衛策馬到那位老者身邊低聲詢問,先前那暈倒在地的車夫如何處置?老者似笑非笑地望過來一眼,也沒有多做什么動作,只是右手極隨意地輕輕一掃。那護衛就仿若得令般下馬走到車夫面前,舉起佩刀狠狠向下一劈,又濕又熱的鮮血驀地噴濺在雪地上,一會顏色就開始發烏了。

    徐玉芝掩住嘴里的驚呼牙齒開始打顫,這時馬車卻開始轱轆轱轆地往前行駛,從車簾子的縫隙里可以看到那車夫的身子還在路旁一彈一跳地細微抽搐,人顯見已經不行了。但是車隊里沒有一個人感到驚異,仿佛這只不過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情。

    這位老者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一言不合就令護衛將人斬殺了?徐玉芝狐疑滿腹,但是不知為什么,她卻由衷地感到心情舒坦不已,她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到生殺之權掌握在手中時的快感,雖然這種感覺來源于一位從未謀面的陌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