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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抽絲

    “嗯哼!”

    院落深處傳來一聲深咳,傅滿倉背了手走了過來,臉不是臉嘴不是嘴地望著裴青。往日覺得哪兒哪兒都好的青年今天怎么如此地不順眼,這模樣長得也太過俊俏了些,不知道以后會不會愛招惹桃花?這面上也太過鎮靜了些,難道他篤定自己一定會把珍哥許給他?

    傅滿倉亂糟糟地想著,先前看著一對小兒女在月下淺笑晏晏的樣子,心里不知為什么有種又酸又澀的滋味。他不曉得,那其實就是父親捧在手中的至寶不得不交予另一個男人的糾結心情。

    “你假扮吳太醫的隨從在我家住了三天,這院墻你就爬了三回,到底什么事做得這般神秘?”傅滿倉沒好氣地喝問。裴青鬧了個大紅臉,好在夜色已黑看不大出來,上前一拱到底道:“能否找個方便的地方再說話?”

    傅家老宅,書房。

    裴青把玩著桌案上的一把長至四尺二寸的倭刀,這把刀就是元月十五那日,傅家人遭截殺時所遇的倭人使用的。其刀身閃亮,彎曲的造型非常優美,用的是平面碎段復體暗光花紋刃,分為邊花、腹花、小暗斑、粗暗斑,刺刀由冶鐵、制刃、淬火等過程組成。

    刀鋒極為鋒利,而且刀身堅固,其獨特的造型非常適合砍殺。一把傳統倭刀,需要一個工匠和三到四個副手花費二個月左右的時間用幾十道工序才能成刀。

    刀成之后,工匠又采用了一種變態的試刀方法——采用人體試刀。倭人往往把死人的尸體疊在一起來試刀,如果一刀能夠砍斷一層人體就叫做一胴,二層叫做二胴,一般三胴就是極限了。不過傳說也有能夠達到六胴,甚至七胴的寶刀。試刀完畢以后,工匠便會在刀把上加入注明達到的胴數!

    這把金銀鈿錯的倭刀上,便細細地鐫刻了秋水,一胴,刀背上還刻有愿為此眾故,唯垂分別說,是等聞此法,則生大歡喜的經文。這就代表這把倭刀的刀名為秋水,鋒利度為一胴,持刀人是信奉《妙法蓮華經》的信徒。

    傅滿倉卻是一臉驚異至極,“你說這吳太醫竟然是奉秦王之命到我家來給小五瞧病的?可我們只是尋常門弟,哪里值得這些天潢貴胄青眼一顧?”

    裴青算得上是地道武人,對名刀利刃有種莫名欣喜,但對這把妖異倭刀卻心生莫名厭棄。放下刀后,他同樣也有些不解,“元宵節那晚的戍時左右,有位宮中內侍持了秦王的名帖到青州左衛處,讓人速去登州請吳太醫至高柳傅家處診治一幼童,還特地囑咐莫讓人知曉是秦王吩咐的!我問過陳溪,他說那大概就是你們遇襲之后不久。”

    傅滿倉聽得一頭霧水,“我們一路不敢耽擱直奔回家中,路上也沒碰到什么生人。這秦王是從何處得知我家小五受傷?救死扶傷乃是善事,這天下做好事不求名的人多了去了,但這人的行事怎么透著股詭異?難道我傅家還有什么值得人圖謀?”

    站在一邊的傅百善倒是想起一事,懵懵懂懂地遲疑道:“說到生人,我倒是碰到過一撥。從云門山下來時我在山腳石亭處遇到一伙人,穿著打扮和面貌氣度的確有些與眾不同,那為首之人淵渟岳峙氣宇軒昂尤甚。”

    傅滿倉雖說有個八品官身,但是到底是個老江湖。裴青又慣是心思慎密的,兩人在心里略一思忖,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后經過。幾乎同時抬起頭來,便在對方的眼中便看到了相同的驚異之色。

    “珍哥,你且先回房歇息,明天小五那里還要你去照應!我和你七符哥好久未見,再坐坐說會兒話!”傅滿倉掩了眼簾沉聲吩咐。

    小姑娘懂事地點頭應了,走時還幫著兩人添了些茶水。傅滿倉和裴青一起看著少女沿著長長的廊檐裊裊地走遠了。夜色下月光淡蒙如紗,仿佛為少女修長的身影朧了一層珠光,可以想見一兩年后她若是長開了又是怎樣一種攝人風華!

    傅滿倉按著桌幾邊沿緩緩坐下,“我來捋一捋,假定云門山腳下的人就是秦王一行人,我們前腳離開,他們后腳就跟上來了。我們與人對陣廝殺時,他們應該就在不遠處盯著!”

    裴青接著道:“所以他們才恰巧知道小五受了重傷,才會去青州左衛調派人手去登州延請吳太醫。但是不知出于什么顧忌,他們當時沒有出手援救,這樣就解釋得通他后來為何要著意隱藏身份了!”

    傅滿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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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滿倉嗤笑一聲,“這秦王真有意思,當時那般兇險情形都沒有援手,事后又巴巴地請人過來救治。要知道,若非珍哥出其不意地突然出手先制住了兩個人,我們和那群匪類還不知誰死誰活呢?”

    裴青點頭,“那內侍至衛所時,一再叮囑要隱了秦王的名諱,大概就是為了隱瞞當時他們在場的事實。衛所指揮使可能也沒想到這些彎彎繞,就隨意指派了我去登州請人,最后又跟著來了青州高柳。”

    一番抽絲剝繭,兩人早已心知肚明。

    那秦王怕就是在元宵節那天,傅家人遇襲之際,不知怎么突然對貌美的珍哥起了覬覦之心。否則依著這些貴人們一貫的行事作派,不論礙于什么原因當時沒有出手相救后,他們都大可以繼續袖手旁觀。但是后來卻又迂回地請了宮中告老的老太醫前來,這番藏頭卻露尾的行徑,不過是司馬昭之心而已。

    傅滿倉想到險些讓小五殞命的重傷,憤憤然道:“這人前倨而后恭,其心當真可惡。若非陰差陽錯曉得了這其中的內幕,我們一輩子都要蒙在鼓里。我早聽說秦王為人豪爽仁義,慣于禮賢下士,他日若是面遇此人,恐怕還當他是個極善心的好人!不過話說回來,日后若是珍哥真的嫁與你,你是否有能力護住她,要知道那可是個王爺,是皇帝老爺的親兒子呢?”

    裴青垂首低低答道:“七符今日能活命,是您一家人給的,此恩此情我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一二。我自幼父厭母喪,您和宋嬸嬸就是我再世爹娘。我至今未娶就是心悅珍哥,想等她長大成人,我也早把她看得比我性命都重。無論發生何事,我也會拼死護得珍哥周全!”

    傅滿倉眼中浮出幾絲贊許,拍了拍青年人的肩膀。

    他想了一會便有些氣悶,啐了一口唾沫道:“我們家雖然遠離京畿,但是我也知道那秦王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之一,他那王府里也早就妻妾成群,如今大概在肖想我家珍哥去給他當妾,做他的春秋白日夢去吧!”

    側轉望了一眼英姿勃勃的青年,復又扶了額頭嘆息道:“你也莫要講大話,你自小就心野,在廣州碼頭上頭一次見面你就打傷了我手下的人,十來歲的孩子眼睛里頭只有仇恨和憤怒,我就知道你定是個有來歷的人。那時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添雙筷子給你一碗飯吃也不算什么。可是現在,你想要我的手中寶心頭好,總要將你隱藏的事給我吐露一二了吧!”

    裴青想了一下,站起身子伏首在傅滿倉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饒是傅滿倉素來有城府,也聽得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倒吸了一口涼氣。回過頭又將裴青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后才慢慢言道:“既然這樣,你就干脆把從前的事情都斷得干干凈凈的,以后老老實實地給我當傅家的上門女婿吧,就這么一點子破事值得你收收藏藏地這么多年?真是個癟犢子!”

    傅滿倉越是高興越喜歡罵人,裴青在傅家住了整整三年多,自然知曉他的脾性,一時間心里早就樂開了花。不想這笑容又讓傅滿倉看了無比礙眼,提腳就踹了過去。裴青不敢躲,結結實實地挨了兩腳,這才低眉順眼地站起身立在一邊。

    翁婿兩人之間隔著的一層窗戶紙終于捅破了,頓時都感到一陣舒暢。

    傅滿倉又道:“那天回來后,我一心記掛著小五的傷勢,也沒有精力去審問那幾個匪徒,陳溪和幾個家用的武師去問的,都是幾個漢人,說是被匪人裹挾而來,一問三不知,什么都推給那個逃走之人的身上,說那個人才是領頭的,林中死去的倭人也是直接與那人接洽的,他們好像倒是無辜清白得很呢!”

    裴青不由皺眉,”我過來那天,魏指揮使已經把人全都提到衛所里去了,那里自有一套審問的法子,您莫要著急,遲早會知曉其中緣由的。對了,這魏指揮使性情嚴苛剛直,與我有半師之誼對我倒是不錯。他也是您的熟人,原來在廣州衛所任千戶,后來他調至青州時把我也帶過來了。您看,我請他來提親可行?”

    傅滿倉聽得一陣眉頭跳動,不知道說著說著怎么就變成要來提親了,慢悠悠地坐在椅子上道:“我閨女過完年也才十四歲,我不著急!而且珍哥喜不喜歡你,我都還不知道呢?”

    裴青聽了這揶揄之言,不知為什么心里也有些忐忑。是啊,從未親口問過珍哥自己的意思,要是她不喜歡自己怎么辦?要是她另有心宜之人怎么辦?傅滿倉再次看到裴青皺眉躊躇不安的樣子,不由拍著桌子一陣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