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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妯娌

    巳時一過,一夜未曾合眼的李氏只帶了大丫鬟碧心并陪房周嬤嬤,駕了輛不打眼的馬車趕往城外一處田莊。這處田莊是侯府張夫人的陪嫁,因其小巧精致景色秀美,隔條河就是大寧皇莊,張夫人在城外圓恩寺上香拜佛后喜歡在這個田莊歇歇腳。

    李氏一行人下了馬車,不一會兒功夫一個四十來歲梳了圓髻發上只一根卷草云紋銀簪的婦人迎來出來,卻是張夫人身旁第一得用的顧嬤嬤。

    待將小囡囡抱出來,李氏不禁暗贊一聲好樣貌。那女孩不過三朝,卻已經看得出眉眼生得甚好,黑漆漆的眼珠子定定地望了一會兒人,打了個秀氣的哈欠歪頭就睡了。

    顧嬤嬤小心地給小囡囡裹好襁褓,眉眼平和地笑道:“這孩子帶起來甚是輕省,每日睜眼就吃奶,換了尿布就繼續睡,沒見過這樣疼人的小娘子。”頓了一頓,站起身朝李氏福了一禮道:“奴婢想求大奶奶一件事,奴婢想今后跟著孫小姐伺候。”

    李氏大吃一驚,這顧嬤嬤是婆母身邊第一得用之人,從來都不離左右,這個主誰敢做?

    顧嬤嬤微微一笑,扶了李氏在黃花梨玫瑰交椅上坐定,才繼續說道:“奴婢十三歲起服侍侯夫人,整整三十年了,容奴婢拿個大告個勞乏回鄉養老。”又低眉斂目低低道:“眼下最要緊的是把孫小姐安頓好,侯夫人以后才能好,侯府也才會安好,您回府后就說奴婢這回最后給侯夫人盡盡心。”

    李氏立刻明白了顧嬤嬤的言下之意,安姐在宮中不明不白地橫死,對張夫人不若剜心之痛,保住安姐唯一的血脈比什么都重要。低頭抓住顧嬤嬤的手輕搖了一下,算是代侯府領了這副情義。

    李氏親自打點好南下的一行人,顧嬤嬤和自家陪房周嬤嬤都是極穩當極干練的人,特別是周嬤嬤就是當年出面幫襯宋知春的人,由她來出面最好不過。看著這一行漸去漸遠,李氏心想這本該是金堆玉砌長大的小娘子,如今這般凄惶倉促地離開,都是大人做的孽,也不知她還有未有機會回到這繁華京城中來。

    馬車緩慢返還侯府時,李氏心頭還是不得勁,心頭說不出的難受,靠在大迎枕上喚了大丫鬟碧心讓車把式慢些走,碧心低聲應了。正眉眼餳澀間,一行配了雙轅高頭駿馬的馬車奔弛而來,揚起的路塵嗆了一壁。

    李氏扭過頭就看見那輛馬車上碧藍地雙彩螺花紋的車圍子掀開,一張宜嗔宜喜的俏臉恰恰探了出來,嬌叱道:“快些,再快些!”見這少女面生得緊,卻不知是哪家的閨秀,但這少女用的馬車如此豪奢,只怕也是公侯出身。

    “是彰德崔家的人。”

    碧心指了指那駕馬車身上的一個徽記,李氏見了默默點了點頭,心下并不以為意。

    李氏在侯府澄心堂里細細地向張夫人回稟了經過,得知顧嬤嬤一意要南下,張夫人有些黯然道:“都是為了我,不然她這么個歲數還背景離鄉去受這奔波之苦,何苦來哉?”

    李氏少不得勸慰一二,待退出澄心堂時只覺又累又乏,恨不能立時倒在床上昏睡不起。卻在踏上東院那條遍植了花木的甬道上,迎面裊裊婷婷的走過來一位盛裝麗人。那人遠遠站定后微微福了一禮,一雙似黛煙眉輕蹙著,一雙似水柔情的眼眸含羞帶怯地望了過來。

    李氏不由大感頭痛,心道應該在澄心堂張夫人處再盤桓一二才是,怎么這時候碰到這位主兒。麗人躊躇不決半天,終于細聲問道:“大嫂從何處來?先時想和大嫂說說話,到東院怎未瞧見大嫂?”

    麗人是侯府次子鄭瑞的發妻高氏,用李氏大丫鬟碧心的話來說:這位二奶奶什么都好,模樣好,脾氣好,學問好,女紅好。唯獨一樣不好,眼皮子忒淺!

    高氏閨名瀲滟,極負詩情的名字。其父曾任曹州府儒學訓導,有一日和友人登高望遠,偶得一妙句:水光瀲滟,山色空蒙。回至家中就聽聞妻子剛巧生下一女,就干脆以瀲滟為女兒名。

    這位瀲滟姑娘不負美名,十三四歲時已經是曹州府遠近聞名的才女。恰巧侯府二公子鄭瑞游學至此,無意間得見立時驚為天人,發下無數誓言立志求娶,整整兩年始抱得美人歸。

    高氏嫁進侯府頭一年,無論跟誰說話都是微垂了頭嘴角細抿,左手或是右手一定會抓著衣裳或裙子的一角。因為是新婦,眾人并沒有奇怪。結果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高氏依然一副嬌嬌怯怯的模樣,連下人都不免背后議論紛紛。

    如果光是這樣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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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罷了,但凡府里誰有了新首飾新衣裳而沒有給高氏分派,那高氏馬上就丟了嬌怯做派當場索要財物。偏她也不直接要,非要拐彎抹角的要。

    那年除夕全家守歲,候夫人一時興起給了留哥一塊蒙學用的端硯。高氏見了一把扯過旁邊玩得正高興的女兒恬姐,輕言細語地埋怨道:“哎呀,儂做甚不是個哥兒呢,若是個哥兒,今天也不會單拉下儂,儂祖母的好東西都偏了留哥了……”

    張夫人怕了這個兒媳的做派,想到這二兒媳嫁妝簡薄,特特劃了正陽門外里市大街一間生意極好的綢緞鋪子給她經營。結果不過三個月,掌柜的就來報鋪子虧了上千兩的銀子。

    一盤問高氏,她反倒莫名其妙,她不過拿了幾匹上等綢緞孝敬了家鄉父母,用了幾匹蜀錦走了人情,賞了幾個府中得用的奴才做了衣裳,怎么就鬧出這么大的虧空。

    張夫人這才明白,二兒媳不但是個美人燈,還是個傻的。

    此時美人燈拿帕子按了按嘴角,輕聲道:“昨個婆婆進宮幾時回來的,本來我也想去迎的,可那會兒恬姐鬧騰得狠,就耽擱了時候……”

    看李氏只微笑不語,高氏也不尷尬,話頭一轉繼續說道:“昨個婆婆進宮又得了皇后娘娘的賞賜吧?我院里有個婆子說看見大嫂出來時拿了老大一支匣子,大嫂偏了婆婆什么好東西,拿出來讓我見識一番可好?”

    李氏心道果然,這位弟妹大概是從前在家時日子過得清苦,無論怎樣開頭,末了定是誰又偏了你,讓我瞧瞧可好,不然我可不依。好在幾年妯娌下來,相處時已經有了固定的套路。

    “……婆婆是給了一支匣子,里面是幾支品相絕好的高麗參,讓我加到小姑的催生禮里,過得幾日我就要送去榆錢胡同劉家了,不知弟妹有什么禮要讓我一同捎去,要不我們干脆同去?”

    高氏一驚復又一笑,道:“大嫂定是備得齊齊整整的,哪里需要我找補,哦,恬姐也要醒了,我得回去瞧瞧!”話畢施施然福了一禮扶著小丫頭甩著帕子順著甬道走了。

    看看這位妯娌的作派,真不愧張夫人埋汰說她是個美人燈,一向自說自畫自己描補。李氏心中感嘆,不知為何先時那些個傷感竟被沖散了一些。畢竟看只看自己愿意看的,聽只聽自己愿意聽的,這也是一樣做人的本事。

    回了東院,一群管事婆子正候在廊下。有人問今年萊州本家那邊要修繕祠堂,要劃多少銀子回去合適。李氏著碧心翻了舊例,發了對牌讓管事的領了八百兩銀子,又吩咐道務必讓執事的做好細帳拿來沖帳。

    又有人來回,說侯府二爺在泰安時賒了一把前朝雕八仙銀鎏金的酒壺,要價三百兩,人家把賬掛到了京城總店里,現下要帳的人在門外候著。李氏嘆了口氣讓人把帳結了,又揀了幾件要緊的先理了,這才回了寢房。幾乎是一挨了枕頭就睡著了,連留哥和冒哥下學回來請安都不知曉。

    高氏回了梨院坐在迎窗的大榻上,沒一會兒功夫貼身伺候的大丫頭風兒急忙忙地掀簾進來。高氏忙坐起身問道:“打聽到什么?”

    風兒立定,馬馬虎虎行了個禮立即雙眼放光地回道:“問仔細了,錢婆子說看得真真地,大奶奶從澄心堂退出時手里親自捧了一只半尺高的匣子,因為那些人看得緊,錢婆子上不得前,也不知澄心堂里有什么事?不過錢婆子的小兒子在門房當差,說大奶奶早上又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高氏聽了半天,心思只在那“半尺高的匣子”上打轉,過了半晌才悠悠嘆道:“都是一副腸子里出來的親兒子,侯夫人也忒偏心了。二爺曠達只知游學做學問,再在外邊耽擱兩年,這侯府怕不要讓大嫂搬空了!只可憐我的恬姐,到時候不知道還有未有好嫁妝發送?”

    風兒已經習慣自家這位二奶奶時不時傷春悲秋一番,要讓她來說,二奶奶應該時不時地到侯夫人面前盡孝。就算頂不了大奶奶的中饋,也要分些廚房或是采買上的事務得些實惠才是正理。

    風兒半個身子挨著榻沿坐了,細聲勸道:“二奶奶待二爺家來,要好生叫二爺收收心,托侯爺或是侯夫人為二爺謀個正經差事,到時二奶奶也有誥命在身。回曹州府探親時穿在身上,到時候不光老爺老太太面上有光,那十里八鄉誰不說姑娘嫁得好!”

    這話實實搔到了高氏的癢處,一時間愁顏盡散。想到春季已至,高門之間還不知有多少酒宴要去赴,不知有多少詩會要去唱和?眉開眼笑地坐起身子高聲吩咐小丫頭找世子夫人要對牌去庫房取衣料,準備撒粉裁衣親制幾件新樣式的春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