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領導的車隊進了村，很快也來到項志軍家門外的街上。
看到路邊停著的幾輛6×6越野，和那輛陽AQJ001車牌的加長幻影，幾個領導都松了口氣。
他們想和項靕見面，只能是在今天，其他時候上門拜訪都沒有借口。
項家祭祖的規矩很大，只有姓項的男丁能進門，其他任何人等不得進院。
這一點是項婕已經交待過的，幾個縣領導下車后就在路邊上等著。
對項靕這個級別的大企業家，連省里程大佬都要禮待，他們更沒那個坐車上等著的臉。
雙橋鎮項家的人，也許不認識縣長，但絕對都認識項婕這個副縣長。
項婕是為雙橋鎮辦過些事情的，所以有膽大且雞賊的就主動過去問好打招呼。
能讓副縣長在旁邊陪著的，怎么說也得是縣長，露個臉也許就能撈到好處。
也有更雞賊的，認出了還有公安局長同行，早在第一時間跑去給項士杰報信了。
跟縣長面前晃悠，人家能記住你是哪個鳥，抱緊村長的大腿才是正經聰明人。
縣里領導的出現，也讓現場的氣氛有了變化，腦子靈活的很快就想到了項靕。
去年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雙橋鎮被劃入示范區，是因為項靕出了力，或者提的要求。
覺得項靕也有衣錦還鄉的愿望，想在老家人面前裝裝逼，大家也愿意捧這個場。
但是今天項靕一過來，那個態度根本就不是友好的樣子，眾人又覺得之前是想多了。
可這會兒縣領導都來了，而且明顯不是為了項家祭祖來的，目標就只能是項靕。
這回算是完犢子了，剛才好像還啐人家吐沫來著，就算看見了也千萬要以為是別人呀。
議論聲越來越多，都在猜測項靕是不是要給古山縣投資，還夾雜著指責別人吐項靕的抱怨。
院子里，項靕跟著老爹給祖宗上過了香，磕過了頭，正在跟七爺告別。
年前銀行送的禮物還有不少，這次也專門帶過來一部分，準備給幾個當年仗義出聲的長輩。
這方面項靕一直有良心，自從他參加工作以后，每年來祭祖都會在老爹之外專門有所表示。
雙橋鎮很多姓項的對他不滿，也有這個事的原因，憑啥你就給他不給我，你這不是欺負我嗎。
七爺幾人也明白項靕的心意，別人愛說什么說什么去，總不能為了照顧他們，就讓項靕難受。
十幾年堅持下來，所有人都習慣了，到現在也不會再跟項靕客套，那才會傷了人的心。
父子倆告別七爺，接著準備去各家送東西，結果剛出大門就被項婕帶著人堵在路上。
對這個大了自己六歲，剛出五服的同宗侄女，項靕還是很有些好印象的。
有禮貌，聰明能干，從她父親到她太爺，當年都為自己家里主持過正義。
前兩年自己在里邊吃公家飯的時候，人家還父女倆還專門去看過一次，給上了兩千塊的賬。
所以哪怕一眼就看出項婕身邊的是什么人，明白她來是為什么事，項靕也沒有不高興。
項婕是真的很有禮貌，對長輩見面不笑不說話：“準爺爺過年好，小叔過年好！”
跟著老爹的官名喊“準爺爺”，是因為七爺他們這代還有人，老爹這一代輪不到排序。
項靕就更是了，即便只算五服內的親戚，同一代的男丁也有大幾十個，喊小叔沒毛病。
等老爹和項靕應過聲，才開始介紹她的同事：“這位是古山的趙康縣長，這位是李宏生副縣長，這位是公安局的王剛局長。”
每介紹一個人，對方就會很客氣地握手問好，別管是不是求人來的，至少這個態度讓人愿意接受。
響鼓不用重捶，項靕很清楚這些人的來意：“這外面亂哄哄的，不是個說話的地方，去你七太爺家吧。”
街上不只是吵得慌，項靕還感受到了貪婪的目光，他要保持企業家的形象，不能拉著個臉爆粗口。
項靕沒有一上來就推脫，這是個積極的信號，古山縣幾個領導哪還能拒絕，忙贊項靕考慮周到。
七爺的家離得并不遠，上車也就三四分鐘的路程，到地方七爺的大兒子項侃已經在門口等著。
“二哥，您慢著點。”項侃見老爹下車，趕緊過來幫著攙扶，結果被老爹推開調侃了一句：“照顧好自己吧，你眼神還不如我呢。”
老爹說他眼神不好是有原因為，年輕時候見義勇為瞎了一只眼睛，另外那只也是好不容易才保住，視力很一般。
項侃眨了眨唯一能用的眼睛，對老爹的力道有點意外，七十大幾的人了，咋就越來越精神呢。
他小時候專門拜師學過武術，這么些年也一直沒撂下，對力道可以說相當敏感，總覺得自己這位從兄不一樣了。
不管怎么說，人精神就好，項侃也替老爹高興，等項靕和項婕問過好，就帶著大家進院。
把客人讓進正房中堂，又給沏好了茶水，留下項靕自己應付，從兄弟倆去外面看他養的大狗。
老爹也是愛狗之人，尤其喜歡大型犬，年輕時候還養過一條不錯的德牧。
可惜后來市區不給養了，無奈只能送人，因為受不了那股子難受勁兒，等條件放寬了也沒再養。
項侃也喜歡狗，而且養狗的手藝相當牛，一條德牧被他養得跟藏獒似的，據說曾經把膨脹螺栓鉤子從墻上扥下來過。
外面彩鋼棚子下，老哥倆交流著養狗的經驗，老爹一個勁兒夸這條狗實在漂亮，眼中滿是喜歡。
正房中堂里，項靕也很直接地開門見山：“幾位的的來意我很清楚，新一屆招商會已經定下來，要落實的項目也有不少。
按說我們家是從古山縣出去的，總會有些香火情緣。而且項婕和我是一家，她在這個位置上，我大力支持也是應當應分。
不過有些事你們應該也不陌生，尤其到了現在，我的情況對于陽州各級衙門，尤其通陽范圍內的，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說實話，這個事讓我很頭疼。我父親因此主動放棄了總工競爭，我母親更是落下了病根，直到現在我想起當天都心有怨念。
投資很容易，項目落地也沒什么難的。可我一想到，我的企業給古山帶來的利益，肯定要惠及那些人，心里就無法接受。
雙橋鎮項家繁衍了十幾代，后人早已經遍布在古山的各行各業，就是政府部門里，說一個姓項的都沒有，也找不出幾家。
民間就不說了，了不得也就各行其是而已，可公務員卻是用稅收養著的。拿我交的稅，養我討厭的人，怎么看都不劃算。
我這人不擅于繞彎子，喜歡有啥說啥，也不怕幾位見笑，這就是真實心理。也許有點小肚雞腸，卻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如果能夠放得下，根本不會有今天的見面。古山的投資條件還行，也適合某些項目落地，就算為了項婕，我也早就投了。
我既不需要單獨的稅收優惠，也不需要行政管理上的特權，更不會在環保等方面制造壓力，唯獨不想接受那點不痛快。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我說服不了自己，把業務投到古山縣。幾位都是古山本地的父母官，不是道是否能幫我找個理由。”
項靕的話，著實給古山縣的幾個領導出了大難題，條件這么好的企業，去哪兒不是香餑餑，憑啥到伱古山縣來。
那古山縣又有什么呢，遍地都是項靕不待見的人，人家把企業放到你古山來，專門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解決不了雙橋鎮項家這個最大的問題，你就是把古山縣夸出花來，對項靕都沒有任何吸引力。
趙康皺起了眉頭冥思苦想，李宏生交叉在一起的手指關節都泛白了，項婕習慣性咬住內腮幫的肉，真的是好惆悵。
稍微輕松點的，也就是王剛這個公安局長了。他的工作是維持社會穩定平安，和拉投資扯不上多少關系。
看到幾個古山縣領導一個勁兒犯愁，項靕對加下來的交流也更有把握和信心了。
省里劃出示范區就是要搞大動作，求竭科技在其中的作用巨大，他是肯定要來古山縣投資的。
但是具體怎么個投資方案，要做到什么程度，省里不能強求，包括程大佬都沒有專門提過。
示范區由古山縣和通湖區各劃出一片區域，所以項靕要是刻意為之，把所有項目都放在通湖區也完全沒問題。
而且以項靕和雙橋鎮項家的恩怨，他就是真的那么做了，也沒有誰能說什么，畢竟他就是個商人。
你總不能要求他，在創造稅收和就業崗位的同時，還得有政壇大佬才需要的某些覺悟吧，那就強人所難了。
古山縣的幾個領導，正是因為很清楚這點，才上趕著來找項靕的，否則真的會成為全省的笑料。
項靕也是因為清楚他們會有焦慮，所以就更要借著他們的追求，從最早就把自己投資古山縣的調子定下來。
所以，現在優勢在我，完全可以把條件壓得狠一點，爭取一勞永逸，徹底解決掉雙橋鎮項家會帶來的隱患。
當然這個條件絕不是什么優惠，他跟省里都沒提過特別待遇的要求，對上區縣級更不可能壞自己名聲。
對面四個古山縣領導琢磨片刻，還是項婕先開了口：“小叔，要不先說下你的建議吧，我們憑空想象也分析不出太重要的東西來。”
這話只能她說，以同宗侄女的身份說出來，才不會引起項靕的反感。
要是換成趙康或者李宏生，那就有點自己無能還甩包袱的嫌疑，后面也就不用談了。
其實項靕等的也就是這句話，只有讓古山縣府方面主動提出來，以后才更有執行力度。
看著項婕點了點頭，項靕掏出煙散了一圈，點上先抽兩口，好像是在思考。
煙燒下去大半根，對面四人都要急出汗了，這才緩緩開口：“這個問題我也不止一次想過，但是最終都沒能確定。
我和你爸是本族兄弟，雖然年齡差距挺大的，但關系一直都很好。所以我每次想到最后，關鍵都會落在你的身上。
我之前的想法，是給你換個地方，到其他區縣任職。你應該也知道，我和省里領導走得還挺近，這事沒啥難度。
反正你要是再往上，肯定會涉及到回避，提前規劃也很正常。你不在古山任職，我也就不用考慮其他糟心事了。
今天看到你過來，我突然又覺得，之前那些考慮不周到，也不夠穩妥。只是幫你調個位置，對你來說不是好事。
你自己就是雙橋鎮項家出來的，有些情況肯定也很清楚。甭管你到什么地方任職，都避不開某些人去給你惹麻煩。
另外聽你這話的意思，應該也是想在古山做點事。那我就先臨時做個決定吧，等你把雙橋鎮徹底壓下去再換地方。
一時半會兒的，我也想不到太多東西，先籠統說一下。你們要是能接受，咱們就繼續往下談，后面有什么再補充。
首先，我的企業不會聘用姓項的員工，包括配偶姓項的都不要。如果有上下游對接業務，合作企業也是同樣的要求。
其次，涉及到我旗下企業的管片部門，工商、稅務也好，環保、質監也罷，哪怕是一個環衛工人，也不要姓項的。
這件事不只是要你們做，我自己也會做，包括跟我旗下企業有往來合作的銀行，至少在開戶點不會出現一個疏漏。
再次，就要拜托王局長了。我之所以這么做，目的很簡單，就是報復雙橋鎮項家，他們肯定也會反過來給我添亂。
到時候必然要涉及到治安問題，我已經有過兩年吃公飯的履歷了，所以不希望自己，或者我的員工再有相同經歷。
其他方面的話，城管不要到我的地盤上瞎晃悠，但是警務方面可以搞一些合作，另外我也愿意捐一批車和器械……”
屋里項靕還在針對雙橋鎮項家提出各種要求，努力爭取把他們打成臭狗屎，外面院子里項士杰就急匆匆地來了。
之前在村口的時候，他只當項靕沒什么價值，一邊后悔自己瞎杰寶上趕著，一邊還暗戳戳煽動別人折騰，給項靕添惡心。
可就在剛才，聽說連縣長都親自來找項靕了，又開始暗怪自己嚴重判斷失誤，忙不迭地抓緊跑來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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