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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一直保持淡定的杜英,此時也難免臉色微變。
杜英尚且能在氐人大軍壓境的狀態下保持鎮定,主要原因還是渭水上沒有船只,氐人縱然攜帶了一些簡易的皮筏子,只要王師弓弩手扼守住幾處河曲,那么照樣能夠阻擋氐人渡河。
哪怕只是幾個時辰,也足夠后續援軍以及桓沖主力抵達。
可是現在杜英也驚詫于桓沖麾下的騎兵,怎么從渭橋追殺到了這里?
冒冒失失的!
不過杜英也無法責怪桓沖,估計桓沖在派遣這支騎兵牽制氐人騎兵的時候,也沒有料到兩處戰場竟然會這樣聯系了起來。
更不可能料到,自己所派遣的騎兵,轉眼就要沖入敵人張開的陷阱之中。
這到底是苻雄和苻堅早就算到了這一點,還是巧合?
若是前者,那么還有什么是他們早就謀算好的?
第一次,杜英有一種被氐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不妙,甚至讓他升起一種退守長安、確保基業的沖動。
深吸了一口涼氣,雪后的渭水岸邊,冷風正甚,這倒是幫助杜英快速冷靜下來。
若是苻雄和苻堅還能謀算到更深的計劃,那么杜英之前拿下長安,就未免搞笑了。因為無論從什么角度來說,丟掉長安都是氐人不能承受的。
這一場雪后突然出現的戰斗,一場氐人更近乎于孤注一擲的戰斗,其根本目的,不也是氐人為了能夠盡快重返長安么?
不然失去了長安這個關中糧倉和樞紐,氐人就只能坐看杜英和他們之間的差距逐漸拉開,一直到無法追趕的地步。
想明白這一點,杜英還是堅信,自己剎那間高估了對面。
或許對面也正是借用這一兩個小謀劃,想要打亂杜英的思緒,甚至給王師造成恐慌。
對岸的王師騎兵顯然也已經意識到自己正在面臨怎樣的驚險狀況,登時不再追擊氐人,而是調轉馬頭,意圖撤退。
心里還是有點兒數的,杜英如是評價。
不過為時晚矣······
身在對岸的氐人,顯然早于杜英意識到這兩支隊伍的來路,因此他們的行動也更快。
步卒從兩側展開,封堵王師騎兵可以突圍的道路,而軍中騎兵則匯聚、出擊,直接正面攔截。
與此同時,終于和大部隊匯合的氐人騎兵,也都來了勁頭,嗷嗷叫著重新殺回去。
隔著渭水都能夠聽到他們囂張的吼聲。
渭水東岸,王師步卒之中,也明顯有了低低騷動之聲。
聲音是先從司馬勛麾下傳來的。
這些士卒的主將驟然被殺,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杜英安排他們協助,他們倒是也沒有拒絕——杜太守在關中的公信力素來是杜英命令能夠暢通的保證。
而且誰讓人家官大呢?
可是現在,這些士卒們眼睜睜看著對岸的截殺,心中自然不免升起惶恐和擔憂。
仿佛看到了不久后的自己。
很快,關中盟的將士們也開始有一些聲音發出,不過和梁州兵馬截然相反,關中盟的士卒們并不想看著對岸的騎兵被撕咬干凈,所以一個個想要請纓渡河救援。
能夠接應出來一點兒是一點兒。
就連周隨這主將,也露出于心不忍的神情。
那可是上千騎兵啊,是王師各部好不容易匯聚起來的,放在哪里都是寶貝疙瘩。
杜英沉聲問道:
“此時渭水岸邊,還有多少船只?”
“西岸已無,東岸尚且還有二三十條,都是捕魚用的小船。”周隨趕忙說道。
“盟中兵馬,可有敢戰者?”杜英接著問道。
周隨突兀間似乎預料到了杜英想要做什么:
“盟主請放心,余之屬下,從無膽小怯懦者!”
“上船,把我們的袍澤弟兄帶回來。”杜英徑直說道。
眼前的這一場局,似乎已經無解。
但是杜英仍然愿意用最大的努力去寫下他認為可行的答案。
哪怕這個答案不正確,但是至少他寫下了。
或許從整個戰局來看,杜英的選擇非常冒險。
但是從他訓練關中盟軍隊的角度來看,杜英就是要用實際來告訴他麾下的將士,所有王師,同仇敵愾,絕無見死不救之道理。
杜英做出了和剛剛截然相反的決定。
他們固然沒有必要為了一點點可能的希望,而把整個關中和這數百乃至上千人的生死置之腦后。
但是當這一點點希望變成現實的時候,又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發生。
方才,是隔渭水而望。
此時,一條條船解開纜繩,裝滿了弓弩手和刀盾手的船行在前,其余船跟在后。
雖然只有三三十條,但是同時競渡,一時也遮蔽了半個渭水!
箭矢飛掠而起,橫掃千軍。
原本在碼頭上匯聚的氐人士卒,雖然早已舉起了盾牌,但是也架不住王師如此密集的箭矢。
不過雙方很快又演變成了對射。
而王師騎兵也看到了渭水上橫渡的船只,只是他們并未紛紛向渭水匯聚。
相反,這些重圍之中的王師騎兵,選擇向東北、向著自己的來路突圍!
馬蹄聲嘶鳴,短暫的調轉方向,就讓不少王師騎兵落馬。
然而他們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停歇。
哪怕是碼頭距離他們已經很近,哪怕是上船就有了一絲絲活路,他們亦然選擇回頭,向著氐人已經合攏的包圍圈殺去。
像是一頭疾馳的獵豹,已經看到了前方張開的大網,但是仍然咆哮著、揮動著鋒利的爪牙,狠狠地撲上去!
渭水上,怒吼、呼喝的王師將士,此時卻一一陷入了平靜。
他們有些呆滯的看著這些騎兵的背影,明白了他們的心思。
他們這是用如此簡單的方式告訴這些趕來救援的袍澤:
莫要再來了!
廝殺,仍然還在繼續。
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氐人軍隊開到,并且參與到絞殺之中,王師的旗幟也逐漸難以在亂軍之中尋覓。
那旗幟,染滿了鮮血,卻又仍然驕傲的飛揚。
杜英就半跪在一條船的船頭,用這個姿勢撐起盾牌以遮擋箭矢,當看到那些騎兵毅然決然的轉身,他也忍不住狠狠一捶船舷。
這的確是對整個戰局來說最好的選擇。
但是也意味著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上千名袍澤在歷經苦戰之后,湮沒在氐蠻兵馬的浪潮之中,卻無計可施。
甚至······他們都來不及留下一句話。
只有漢家的怒吼聲,仍然夾雜在氐人的呼喝里,隱約可以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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