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是一個年紀和喬老太差不多大的老太太。
頭上包著灰撲撲的大帕子,布衣布裙,前后打滿補丁。褲腳與布鞋,全是泥巴,包漿得變了色。
喬巧不等她上手推,先退后幾步。
那老太太眼看著自家門板的尸體,老臉扭曲得厲害。拍拍大腿想要嚷嚷出來,三個身著甲胄的人站在院子里,莫名有壓迫感。
喉嚨上下滾動,她紅著眼睛瞪視喬巧。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找誰?我們楊家家徒四壁的,沒什么東西好搶的了!”
喬巧冷冷道:“家徒四壁?聽說你還有錢為自己兒子續弦!”
楊老太面色一變。
喬滿囤走上來,與自己四姐并肩。含恨的眼神,審視面前的老太太。
“楊方在哪里?讓他出來,我與他談談!”
他雖厭惡楊老太,但絕不會對一個女人、尤其是老太太動手。他只想狠揍楊方一頓!
云以墨將三匹馬拴在竹籬笆上,立在旁邊看。
三三兩兩的村民們聚集過來吃瓜,看到他也不敢過分靠近。只是彼此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楊老太性子比喬老太更彪悍。初始的恐懼過去,見喬家姐弟并沒有對她動手的意圖,膽子頓時大多了,梗著脖子向喬滿囤怒吼。
“你這小子算是哪根蔥?小小年紀,要找我兒子談談?你們打壞了我家門,先賠我家門的錢來!”
喬巧覺得這樣吵下去,各說各的,鬧到天黑也沒結果。上前一步,擋在怒沖沖的喬滿囤身前。
“楊嬸,我們是喬家人。我是喬素的四妹,他是喬素的五弟!”
對著楊老太愀然色變的臉,她盯緊對方的眼睛。
“這個身份,現在可以讓楊方和明哥兒出來,我們好好談談了嗎?”
“談什么,有什么可談的?你們姐姐那個短命鬼!花了咱楊家那么多錢,整日病病歪歪的!”
楊老太囁嚅一下嘴唇,突然再次爆發出來。
“活干不了多少,只知道浪費糧食吃吃吃!家都給她吃窮了,現在丟下明哥兒和她男人,還要我養著……”
“你說什么?”
喬滿囤氣地攥緊拳頭:“我二姐健健康康一個人,不是嫁到你家后身體才變差的?坐月子你都讓她起來干活!”
“你家當她牛馬,光干活不舍得給吃的?我二姐生病,你們不是只從安濟坊討了幾服藥嗎?何時舍得為她請個郎中或大夫!”
喬滿囤眼睛通紅,顧不得一切想要擼袖子揍人了。
“我、我是你二姐婆婆,是你長輩,你還敢動手不成?”
楊老太見他目眥欲裂的樣子,到底有些心虛,連連后退指著喬滿囤說:“果然喬家人沒什么家教,真后悔與你們喬家結親……”
這老太太顛倒黑白,血口噴人。不止喬巧姐弟生氣,云以墨在旁也看不過去了,走上來想說點什么。
“住手!”
有人喊,身后響起“奪奪”的聲音。回頭一看,一位拄著木棍當拐杖的老者越眾而出,來到他們面前。
“外鄉人,這里是楊家村!怎容你們在此胡鬧?”
胡鬧?
三人為之一頓,仔細打量對方。
老者身穿青色布袍,脊背略顯佝僂。雖然相貌看上去又黑又瘦,像塊風干的橘子皮。但能穿長衫,且是在場吃瓜群眾中、唯一沒打補丁之人,應該在楊家村有些身份地位。
“老朽是楊家村的里正。”
楊里正渾濁老眼射出不明意味的光,同樣在不動聲色觀察三人的相貌舉止,在內心做出評估和判斷。
“有什么事,吵嚷解決不了問題。說出來,讓老朽決斷。”
他略停頓,加重語氣:“楊家村的事,由老朽負責!”
喬巧姐弟彼此看看,喬滿囤氣鼓鼓說:“好,你是里正,就請你來評理!”
楊老太明顯有些懼怕楊里正的樣子。
楊里正一出場,她立時萎了,收了與喬巧姐弟跳腳怒懟的潑勁。還特別殷勤地,從屋里搬了張扶手塌陷一角的藤椅出來,請楊里正坐下。
楊里正院子當中這么一坐,腰板挺直,手握木棍,一臉威嚴。架勢擺得十足,像審訊犯人似的。
喬巧拉著喬滿囤,默默往邊上站了站。
“外鄉人,你們來楊家門前鬧,到底所為何事?”
楊里正翹起花白胡子,下巴頦先向姐弟倆點點。
“楊里正,一開始,我們沒打算鬧啊?”
喬滿囤憤憤然,手指了指楊老太。純粹是這老太太說話太氣人!
“我二姐喬素,嫁進楊家,含辛茹苦,為他們家當牛做馬!生病了不給錢醫治,害我二姐昨年冬沒了。”
“這且不說,他們瞞著消息,直到最近續弦,我們托人捎信,才打聽到我二姐已經沒了的事……”
“你說,這事說得過去嗎?”
越說越來氣,眼望四周,就盼把楊方找出來痛打。
一個大男人,躲在后方,讓他老娘沖鋒陷陣,怎么好意思?
他二姐真是遇人不淑,嫁了這么個東西!
“原來,你們是楊方那死了的前頭媳婦娘家人?”
楊里正聽明白了,掀起眼皮,瞅楊老太一眼:“楊氏,這也算是你親家,好好解釋說話,鬧個什么?”
他瞥眼拴在院外的三匹馬,真心覺得楊家人腦子有包!
這么明顯看上去非富即貴的人家,不好好認親,求一些好處,反倒鬧得烏喧喧的,翻臉不認人。
圖啥呢?不可理喻!
“里正,不是我們故意不給明哥兒他娘治病啊?您瞅瞅咱家,窮成啥樣了!”
楊老太繃緊面皮,略微底氣不足地放低嗓音。
“我兒子也去求過安濟坊,跪著磕頭說了不少好話,人家才肯施舍幾服藥……明哥兒他娘沒能熬過來,只怪她自己身體不爭氣!”
喬滿囤怒視對方:“沒錢給我二姐治病,咋有錢馬上娶新婦?是怕我二姐活著,耽誤楊方另尋新歡嗎?”
楊老太面孔一板。
“喬小哥兒,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兒子可是在你二姐沒了兩個月之后,才續弦的!”
“那為什么我二姐昨年冬沒的,你們到現在還沒向我們喬家報喪?”
喬巧冷冷盯住楊老太,觀察她的表情。
“我二姐病了那么久,別說沒了,她生病不好的時候,你家就應該派人來告訴我家。可你們并沒有!”
“若非我娘托人打聽,你們打算瞞一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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