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子小說網 > 長門好細腰 > 第439章 并非禽獸

  重生以來,馮蘊賺了許多錢,生活用度也算講究,可她并不是那種“今日做衣裳,明日打首飾”的人,愛享受,但不鋪張浪費,一切以舒服為宜。

  因此村里人看到最多的,還是她人靜衣素的模樣,少有華裝艷服在身……

  長史服并不繁復昂貴,卻有一種天然的華麗和氣質,是官服本身帶來的。

  它象征著威儀,是品秩、身份、地位的體現,穿在馮蘊的身上,美得令人窒息,也迅速地喚起階級意識……

  便是極盡溢美之詞,也難描半分她此番情態。

  美麗的頭顱千千萬……

  馮十二娘,卻是個中翹楚啊。

  原本嘈雜的流水席變得格外安靜……

  王府長史,也是從四品了。

  從知道馮蘊封官到如今親眼看到她穿上官服,已經過去幾天。

  可只有這一刻,村人才真正反應過來——馮十二娘是真的當官了。

  默默的,

  人們異常的沉默。

  沒有宴席的杯盞碗筷碰撞,寂靜得叫人緊張。

  馮蘊含笑揚眉,“怎么都看著我?不是想看衣裳嗎?看到了也沒有人說話?”

  不是不說,是不知道怎么說了。

  這時才漸漸有人感慨,贊嘆。

  “這身衣裳穿著娘子身上,算是找準它主子了,好看,俊!”

  “娘子要是個后生,我恨不得把兩個閨女全許給她。”

  “哈哈哈哈,周娘子你算盤珠子掉地上了。”

  先是有人玩笑。

  笑著笑著,突然又安靜下來。

  很多人都沒有說話,就那般看著馮蘊。

  接著有人跪了下來,朝她叩拜。

  “草民參見長史君。”

  一旦有人跪,其他人見狀也生怕落于人后,紛紛跟著下跪,人群如同下餃子似的,速度快得人始料不及……

  馮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這是做什么?”

  她眉頭沉下,冷聲道:

  “都起來!長門不興跪拜這一套。”

  好端端的流水席,要是一群人對她下跪,傳出去不就變成了她得意張揚,著官服在百姓面前逞威了嗎?

  好心辦壞事,非她所愿。

  “我穿出來就是讓大家看個熱鬧。衣裳一脫,我還是馮十二娘,你們往后該怎么叫我,還怎么叫我,聽到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好半晌才發出笑聲。

  “聽明白了。”

  “馮娘子還是馮娘子……”

  馮蘊讓人將傳令兵帶下去吃一口,回到席上,淡淡地一笑。

  “他們說我這女官,跟皇帝后宮那些料理庶務的女官不同,我心里話,我這女官還不如人家呢,我料理的是王府庶務……”

  淳于焰唇角勾一下,不作聲。

  涂伯善朗聲而笑,“那可是大為不同。長史是幕僚,是為大王出謀策劃的人,料理庶務自有王府的諸位屬官效勞……”

  馮蘊也跟著笑,“堡主你看,我家大王是需要我出謀劃策的人嗎?再說了,他連個王府都沒有,我料理個什么東西?”

  涂夫人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涂伯善跟著打個哈哈,“吃菜,吃菜。”

  淳于焰聽不得“我家大王”這種話,垂著一雙漂亮的眸子,慢條斯理地道:

  “這豆角,怎么沒滋沒味的?”

  馮蘊看一眼他碗里,“想是太酸了,不合世子口味。”

  淳于焰一聽,嘴里更酸了幾分。

  

  裴獗黃昏時候才回來。

  他先去了一趟安渡的敖府,這才打馬回長門,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一番村宴后的熱鬧景象,卻意外地發現馮蘊身著官服坐在房里,默默出神。

  夕陽落在西窗,灑下一片碎金。

  黃昏夕照里的女子,一身長史官服,鬢發整齊,面容肅穆,整個人好似都變了。

  不是榻上輕媚嬌軟的馮十二娘,是堂上唇槍舌劍的馮長史。容色不艷,卻極為懾人,也讓人更有征服的欲望,恨不得剝開那一層包裹的皮,露出新鮮水嫩的花汁,然后……

  親手碾碎在唇齒間。

  裴獗微瞇眼眸,眼里流動著細碎的暗芒。

  “馮長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馮蘊回頭看著他,再看一眼落日的余暉。

  “大王學會玩笑了?”

  裴獗走近,打量她片刻,視線落在那一截雪白柔和的玉頸上,聲音微喑。

  “為何穿成這般?”

  馮蘊低頭看一眼。

  她只是因為等著涂家塢堡來人,神思不屬,懶得去換而已。

  “大王所賜。當然要穿給大王看。”她問:“不好看嗎?”

  裴獗:“好看。”

  馮蘊看到他眼里的光,身子便是一顫,往后退了退,“別亂打主意啊。我今日沒有那心思。”

  裴獗失笑,“我也并非禽獸。”

  馮蘊揚了揚眉,放松一些,與他隨口閑聊。

  “敖府婚宴,都準備好了吧?”

  裴獗點點頭,不多言。

  馮蘊又問:“小七可回來了?”

  裴獗的眉頭緩緩蹙起。

  看那表情,馮蘊就明白了。

  她低低地笑,“看來新郎官非得等到正日子回來,給大家一個驚喜。”

  裴獗知道敖七是怎么回事。

  但在這事上,馮蘊沒有做錯什么,在他面前從來坦蕩,

  因此,二人從來不避諱這個。

  裴獗道:“丞相已派人去接。今晚應當能到。”

  他稱敖政的官職,而不是姐夫。

  馮蘊輕笑一下,“也是少年心性,等再長大些,就好了。”

  裴獗看著她,雙眼微微淺瞇。

  “你只大他一歲。”

  人的歲數不同,語氣、方式、神態都會不一樣,會有明顯的特征和區別。

  而馮蘊常常流露出來的是那種……

  好似已走完一生,看透一切的滄桑。

  裴獗想起她問,“人可以回到過去嗎?”

  他心驚,眸色便更為冷覺。

  馮蘊意識到他的探究,莞爾一笑。

  “我少年老成,跟小七那皮孩子可不一樣。要知道,我可是三歲就能預知戰事的奇人,他比不了的……”

  為了解開他的疑惑,她語調輕松,后半句甚至帶了一點玩笑。

  聲音未落,她就看見了裴獗的表情變化。

  那沉沉眸色,如雷雨前的天幕,堆積著一層層厚重得化不開的烏云,她看著便覺得喘不過氣。

  她也想起來,那天二人說起當年那場晉齊之戰時,裴獗說過的狠話。

  他與謝家有什么淵源,馮蘊暫時想不明白,但裴獗的眼神足夠可怕,讓她不得不收斂情緒。

  “我不是笑他們。”馮蘊壓住一口惴惴不安的呼吸,由衷地道:

  “你知道的,我對此戰并無戲謔之心,對謝家軍,也是不忍、同意。又因與我有關,多年來,也耿耿于懷……”

  裴獗沉默。

  馮蘊看著他眉眼里的疲憊。

  “我知大王不想說的話,我問你也是無用。可大王的反應,實在令我好奇。”

  從并州祭拜謝獻墓,到提到謝家軍就黑臉,馮蘊很難不去胡思亂想。

  “難不成,謝將軍對你有恩……?戰場上的,不殺之恩?不對,那時你才幾歲,上什么戰場……”

  “是有恩。”裴獗順著她的話道:“恩重如山,無以為報。”

  “唔。”馮蘊點點頭。

  “恩人已去,難償此恩。屬實令人遺憾。”

  裴獗嗯聲,沒有再多說什么,拿起她擱在木案上的賬簿,看一眼。

  “淳于焰的?”

  馮蘊道:“生意上的往來。”

  她也瞥一眼,“這幾天太忙,還沒來得及細看。等小七大婚后再說吧,也不急這一時。”

  裴獗沒有作聲,隨手將它丟在旁邊,徑直去內室換下輕甲,著一身寬袍出來,漫不經心地走到馮蘊的面前,俯身挪一下那座獸腳香爐,坐下來。

  馮蘊看他如此,愕了一下,笑開。

  平常總是他戎裝在身,她衣著尋常。今日她不倫不類地穿了身官服,他倒是輕袍緩帶,如一個富貴閑人。

  “大王稍候,容我換身衣裳再來說話。”

  “不用。”裴獗聲音懶懶。

  馮蘊笑了笑,便要轉身。

  寬大的袖袍帶出一抹微涼的香風。

  裴獗攔住她,順手將人摟入了懷里。

  “蘊娘這般,正正好。”

  他沉磁的聲音,醇厚如酒,撥弄心弦,馮蘊聽著便心生警惕……

  “大王……”

  她歪倒在他的胳膊彎,視線撞入一雙深沉如古井般的眼瞳里。

  熏香裊裊。

  寂靜的空氣里浮動著曖昧的氣息……

  在二人的呼吸里流轉。

  裴獗低頭,指腹一點一點撫過她白皙細嫩的臉頰,慢慢落在她的唇上。

  馮蘊下意識張嘴,咬上去。

  貝齒磕到他的手指,她迅速松開。

  裴獗低笑,挪向她熱燙的耳垂,捏了捏。

  “這模樣,甚美。”

  “不正經。”馮蘊雙頰微熱,瞥一眼西窗上的落霞,“涂夫人在廂房小憩,等會我們尚有要事要議……”

  裴獗嗯聲,“那等夜深人靜?”

  他不是那種撩貓逗狗的人,便是這種話也說得極為嚴肅,但溫聲軟語的,就像每次“有所求”時,露出的乖覺來。

  馮蘊無奈又好笑,飛去一眼。

  “那你可有得等。”

  兩人說著話,夕陽收住,天色漸漸沉入黑夜。

  這個時節天黑得很早,時辰一到,花溪村便褪去了白日的喧鬧,在燈火幽幽間,寧靜一片。

  于是,村道上急切的馬蹄聲,尚在很遠的距離,便傳入了莊子。

  小滿知道馮蘊在等涂家來人,匆匆跑出去看一眼,又急吼吼地跑回來,驚喜地道:

  “娘子,娘子,回來了……”

  馮蘊看向裴獗,“大王先歇著,我會晚些,不必等我。”

  “無妨。”裴獗長腿一邁,重新坐回木案前,隨手拿起馮蘊放在桌上的賬簿,“我等。”

  油燈輕閃,火光跳躍。

  沒有那一身堅硬的甲胄,男人英挺的身形在木案前顯得俊朗無匹,格外出眾。

  馮蘊多看了一眼,沒有多說什么,點點頭,便帶著小滿出去找涂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