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字飄逸灑脫,看得出功底極扎實。
寬大的書桌上,已鋪了大半,全是他的臨帖。
工工整整寫著簪花小楷。
墨跡有干有濕,顯然都是今天新寫的。
我依言過去研墨,而他取了張新紙,繼續臨帖。
屋里靜悄悄的,只聽見墨條在硯石上的聲音,我不急不緩研墨,邊等著他說要緊事,而他竟也臨帖臨得很投入。
我原本還有些好奇,這時已認定他是故弄玄虛,便耐著性兒等著。
敵不動,我不動。
但還是忍不住心想,是什么事呢?
他看樣子一直在忙著寫字,不像是尋我開心,難道……趙興有消息了?
也不像是,他之前有一點兒消息都急著告訴我,若是這會兒有什么消息,怎會忍住不說?
腦中忽然閃過一張堅毅冷肅的臉,頓時心中一陣慌亂。
他與那位冷面吳公子一向交好,莫非是聽到了什么口風?
我偷偷打量他,他一身淡青色袍子,眉目清朗,嘴邊含著笑,仿若竹露清風。
看來,起碼不是什么壞事。
正低頭胡思亂想,忽聽到“噗嗤”一聲笑,一側頭,就看見他擱了筆,靠在椅背上看著我笑。
那得逞似的笑意,從嘴角蔓延到眼睛里。
明知他并無惡意,而且不但無惡意,反倒是待我極其友善,但說不出為什么,看見他這樣笑我,我就特別生氣,作勢拿著墨條往他白凈的臉上戳。
他狼狽地起身躲過,擠著眼笑道:“行了,行了,真不能被你美嬌娘的模樣給騙了。是你弟弟找到了,我生恐你乍一聽太過激動,就讓你研墨,順便讓你穩穩性子……”
“找到趙興了?”我激動得心都要跳了出來,想笑眼淚卻涌出來,想著還有他在場,我雙手捂著嘴,只露出一雙眼來。
他看我的樣子,無奈笑著搖搖頭。
“先前,我們在周邊郊縣找了個遍,每到一處,都要張貼懸賞尋人啟事,這么久不見有線索,我們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沒想到高郵縣的縣太爺一直記著這樁事,方才派人來信,說在他們地界見到趙興了。”
我捂著嘴用力點了點頭。
“在你來之前,我已經派人即刻動身前往高郵,若是順利了,幾日就可以把你弟弟帶回來了。”
最初的激越平靜下來,我連忙走到空地上要磕頭,被他快步走來攔住,“怎么就這么多虛禮?還不快起來。”
我站起身,吸了吸鼻子,難掩開心,笑著福了福,感激道:“多謝二公子!“
他揚起笑容笑道:“我幫你的不過是小事,舉手之勞,你最該謝的人,是吳兄,他聽三妹說過你的身世,得知你是隨家人往杭州避難途中走散的,于是借著去杭州公辦,說要順便幫你尋親呢。不過,連你自己都不知你們家祖宅在杭州的具體地址,吳兄也只能盡力而為,他說如果讓你心生希望又失望,不如先不告訴你,等找著了再說,但今日恰好你弟弟也有了下落,我就想著,好事成雙,干脆一并告訴了你,也叫你好好高興高興。”
我震驚地望著他,臉上的笑容僵得難受。
就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忽然成了真,我一時竟不知是真是假,恍恍惚惚覺得是在夢里,眼中,是他噙笑的嘴唇一張一合,耳中“嗡嗡”直響,卻能聽見“杭州”“尋親”這些詞。
甚至眼前還看到了吳公子,他騎在一匹大馬上,默默走在杭州城的街頭。
一只手在我眼前晃著,“怎么傻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裙擺,也不理會他罵我,深吸了口氣,再抬起頭時,已是能恢復如常,很認真地說:“二公子,您待我這么好,要我怎么報答您啊,您什么都有,看來只有下輩子做牛做馬伺候您了。”
他回頭看了看書桌,調侃道:“也不用等下輩子,你要真想謝,就幫我臨帖吧。”
曹老爺在朝中任禮部侍郎,是兩朝元老,秉性正直,忠君守制,官職雖不甚高,但在朝中極有威望。
不僅嚴于律己,待長子曹君磊可謂嚴苛,人雖不在揚州,卻月月要看長子的學業情況。
其中一項,就是臨帖,需日臨帖十張,到月底一并寄到京城。
二公子嘆氣,但手里的動作還未停:“這月只顧著與友人去游玩,還有大半字未寫。”
回去后,先去找曹珊珊復命。
她聽說吳公子去了杭州公干,一時半會兒是收不到她這回的信了,便有些失落,但很快又來了精神,要我換了衣裳跟她出去。
我推說受了寒,頭痛告了假。
回到自己房間,關了門,就開始仿著二公子的筆跡開始臨帖。
一開始靜不下來,一會兒想著趙興什么時候回來,一會兒想著吳公子找到我家人的希望有多大?
但寫著寫著,心逐漸靜了下來,到了晚上也未出去吃飯,直寫到夜半三更,手再握不住筆為止。
第二日,用過早飯,我打算去把寫的字給二公子。
剛走到房前,兩個仆婦從廊里急步走過來,不由分說押著我便走。
曹夫人坐在偏殿一個臥榻上。
晨光尚未照過來,屋內還有些昏沉,只門口一道斜斜白光,我就跪在那道白光里。
一封拆過的信扔在我面前。
曹夫人并未與我說話,只問底下的人:“可查清楚了?是她私相傳遞,引誘磊兒?”
“查得再不能清楚了。不僅是二公子,她這信可是專寫給吳家公子的。”一個仆婦道。
“我們曹家一向正正經經,竟還有這種下賤的東西,都怪我平時太縱著這些人了。”
“夫人,如何處置?只管速速交給我們,免得污了夫人的眼。”
“叫上府上的奴才奴婢們都看著,只管打,看誰以后還敢。”
“母親!”
曹珊珊的聲音自外面傳來,很快人也急步走了過來,在我身邊跪下,磕頭道:“請母親明鑒,這信是我命多兒送的,珊珊自知才疏學淺,又與吳公子自小交好,便偶爾與他探討詩詞歌賦,多兒不過是奉命行事,還望母親饒過她。”
我扭頭看她,不敢相信她會為我出頭。
雖然這些日子,我為她出過許多力,她待我親切,但我畢竟是一介奴才,她怎么會?
“三小姐,你可要想清楚了,這里面寫的內容,可不像是探討詩詞歌賦,你不要自己的名聲,也要顧惜我們曹家的聲望。”
曹珊珊諾諾連聲道:“母親教訓的是,但珊珊有心儀之人,原也是人之常情。”
“哼!你若是沒有教養的野丫頭,作出這樣的行徑也倒罷了,如今你作出這種辱沒家門的事,非請出家法不可了!”
“珊珊甘愿受罰,但請母親放過多兒。”她重重磕在地板上。
“小姐……”我大受震動,剛要開口,曹珊珊低聲道:“還不快向夫人跪謝。”
“主子犯了錯,不但不提醒著些,反倒是從中傳授,這回不懲治了,往后大家有樣學樣,這還得了?你是你,她也逃不了,來人吶,帶出去,打!”
“且慢!”
二公子大步走進來,朝曹夫人行禮后,畢恭畢敬道:“母親,兒子有重要事要說。”
“上回,你就為她求情了,這次又想做什么?”
“兒子,正是為此事而來,為她……”
“住口!”
一聲斷喝,曹夫人手中把玩的玉如意直朝二公子砸來,在他身前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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